胡铨醒来时,头还有些晕晕的。
睁开眼睛,他便感觉到背上酸痛,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回过神,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铁链,陷入了沉思。
狭小的屋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他的十几个同窗,让他对自己处境有了深刻认识。
他,是庐陵有名才子,五年前去东京城游学。
庐陵靠近福建,出过的进士极多,胡铨自然是看不起做器械杂科的神霄院的,但这种偏见,在看到一次意外中烟消云散——那时,只有十七岁的他看神霄院火炮齐鸣,远处楼台灰飞烟灭,瞬间皈依臣服于数理之中,成为了火器的簇拥。
并且,不顾家里强烈反对,放弃了去大儒杨时门下求学的机会,考进了神霄院。
什么书中道理,这火器才是真的道理!
做为庐陵数一数二的才子,他在神霄院也混得风生水起,只用了三年,便已经成功出师,成为一个既可以做规划设计,又可以镗枪械火炮的人才。
去岁朝廷安排要去廉州建立工坊,他便动了心思,想先练练手,然后为自家老家吉州也争取一份,谁料就在今年已经圆满完成任务,准备回京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海寇,被抓来这船上。
有点不对,这些海寇,为什么要抓他们?
要知道,神霄院的士子虽然看着只是做器械,但却是当今天子的门生,被抓了,朝廷焉能干休?
就在胡铨思考之时,周围的同窗们也一一醒来,相互搀扶着坐了起来。
他们分析起目前的困境,觉得海寇们可能是想抓他们索要赎金——这应该问题不大,他们都是神霄院精心培养出来的学生,整个大宋都十分稀缺,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虽然如此相互安慰着,但大家都能看到对方心中的忐忑。
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一阵阵喊打喊杀之声,持续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舱门被打开,他们被带下大船,来到一处偏僻的海港,看到一名身着丝绸长袍的中年文士。
这名文士先解了他们身上枷锁,然后请他们沐浴更衣,请他们吃了这里饭食。
“诸位不必惊慌,”中年文士微笑道,“在下李元河,乃大越国升龙府人士,追杀海寇来此,看诸位衣冠,应是大
宋人士吧?”
胡铨虽然年轻,但也算是半个头领,于是谨慎道:“正是,我等皆是廉州人士。”
“在下仰慕大宋多年,也曾习过宋文,”李元河笑道,“诸位安心歇息,等过些时候,我便安排船只,送诸位回去。”
胡铨等人当然是感谢。
于是李元河便邀请他们住下,还为每个人都安排了美貌的婢女。
但这些学子却更加不安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次日,李元河邀请他们游览大越国的都城,升龙府。
大越国坐落于红河之畔,周围有红河形成的巨大河口平原,适宜种稻,一年三熟,在这里,各大家族皆圈占着大量奴隶。
升龙府附近的稻田,都是奴隶在耕作。
李元河给他们讲起了大越国如今在乱局中崛起,大越国如今的皇帝又是多么英明,在这位皇帝的治理下,大越国开始实行科举制度。还设了国子监,选拔官员,李元河便是国子监出身的官员。
在他的口中,这位越国皇帝求才若渴,勤勉努力,是大越国千年难遇到的明君。
他说得十分好听,对面的大宋士子们则十分礼貌地保持微笑,相互间眼神交流的十分热闹。
尤其是在他大肆吹捧越国国君喜欢兴修水利时,大家的交流的眼神里都带着了笑意……他们大宋早就不玩这个了,朝廷这个都是常驻机构,不需要国主去兴修啊!
他说大越国主十分英明,千年难遇时,大家更是悄悄挤眉弄眼,啊,相比我们大宋如今遇到那位神仙,啊!都不能比,否则岂不是欺负你们!
他说大越国主让治下更为富裕,国库丰足……
一个士子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但他反应奇快,立刻鼓掌称赞果然是千古明君!
李元河不疑有他,又说起皇帝陛下听说有士子前来,想要设宴款待诸位,不知诸位有什么才华,能让他推荐一二。
诸学子对视一眼,胡铨站了出来:“我等皆是科举士子,略通二程理学,实在不值得国主宴请。”
李元河一愣,心说你们不是京城来的匠人么?
但他立刻展颜笑道:“在下也听闻二程之名,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好说好说。”胡铨微微一笑,与他讨论儒家经义。
他家学渊源,对理学的根基十分扎实,更是从老家那种地方卷出来头名,对于一个才以儒学取三十年的边陲小国,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
李元河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如此精通经义,已经有他们国子监祭酒的才学了,难道他们真的抓错人了,那他等些时候,可如何给陛下交代啊?
他又问了其它几个学生,这些学生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纷纷吊起了书袋,他们或许不通的经义,但个个都是被京城报纸洗礼过的,一些理论哪怕不通,也能生拉硬套,甚至用报纸里那些大儒的原话来忽悠人。
李元河哪知道这些,见这些学子一个个都能说会道,脸色越发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