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摩尼教供奉外神,传的教义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觉得世上之人,生而不平等,若想人人平等,那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教众之间,财物公有,一起享用,亲如一家,还会尽力周济其他教众……”张荣早就不是当初只会捕鱼的汉子,他打听消息已经能找到重点,“我这些年,听说江浙一带税负极重,以前还觉得是谣言,哪里还能有比西城所更苛刻的,到了这里,才是开了眼界。”
他忍不住给公子讲起这些天的见闻,这里官吏最近不知中了什么毒,变着花样催收税赋,朝廷的税款里有一项,叫“支移”,也就是把粮食布帛送到指定的地点交税,如果不愿意自己送过去,可以折成一笔钱,让朝廷送过去。
“可是以前,支移,也最多是送到县城,最远也不过州府,如今这支移,竟要支移到京城,”张荣简直无法理解,“且若只是支移钱粮便罢,还要付给支移花石纲的费用。这几个月来,破家拆家无数,倒是许多大户,又多了千百顷的田产。”
赵士程和兄长对视一眼,兄长移开眼神:“朱勔这次也是应官家的要求,如今国库空虚,朝廷需要重建西军,还要重整河北诸路,自然要拼命搜刮,你早知道了不是。”
赵士程长叹一声:“张荣,你也出身贫家,你觉得,这东南百姓,还能忍多久?”
张荣略一思索,摇头道:“东南富庶,稻作一年两熟,许多贫家还能撑上几月,但若如此维持下去,到夏收时还如此收刮,怕是有变。”
也就是能安稳到陈粮吃尽,新借的钱粮还不了为止,人不到走投无路,是不会选择造反的。
“那,你觉得摩尼教的教义如何?”赵士程微笑问道。
张荣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但又很快收敛,保持在老师面前的恭敬,温声道:“太过天真!”
“如何说?”赵士程问。
张荣这一年早就积累了大量的经验,自信道:“平等之事,目标太大,难以完成,不过口号而已,他们没有浅近的目标,平时都是相互拆借,能帮的有限,不过是一起过苦日子,等到起事时,再一起吃大户罢了,充其量也就是悍匪一流,纵然能借苛政而起浪,但终是成不了大气候。”
“真要起事,还得看你的办法,”张荣侃侃而谈,“先建立一块培养人才的土地,让他们见识好的生活,然后再拉拢的同道之人,静待时机,保证纪律,赏罚分明,分配土地……”
赵士程很满意地点头:“那这次,我让你过来的原因,你应该想到了吧?”
张荣肯定一笑,露出牙齿,仿佛一只鲨鱼:“若没有诸王北狩之事,我肯定会以为您是让我再找一块水泽潜伏,但既然已有此事,那当然是,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了。”
赵士程轻笑一声,为这位徒弟鼓掌,随后才道:“东南这边,怕是很难阻止,摩尼教只是一个引子,一旦他们起事,东南诸地民众,怕是会立刻响应,那才是真的大难。”
历史上,方腊十一月起事,只用了一个月就攻下杭州,起事的六个月里占领了浙江、安徽和江西,把杭州城烧成白地。南方的军队面对这些拿锄头的农民军跑得飞快,而起义军们也因为胜利飘了,一路烧杀抢掠,大失民心,各地村落自募乡勇保家,拖延了扩军的脚步,这才短短六个月灭亡。
张荣不知道未来,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不过,我一个外乡人,怕是很难接触到摩尼教众啊。”
赵士程撑起头,看着这位勤奋学习的徒弟,微笑道:“不,很容易,只要你值提拉拢,他们啊,会主动找上门来。”
张荣眨了眨眼睛:“值得拉拢,您是说……”
赵士程点点头:“朝廷虽然管制铁器,但对于锄头、柴刀之类的兵器,其它管控并不严格,不许流通的,是铠甲、□□之类的东西,你若是个卖镰刀的商户,又愿意请贫民做活,再有一点好的名声,那么,我想,很快便会有人来寻你。”
张荣懂了:“到时若有人起事,我可以在杭州响应?”
赵士程道:“不错,你要占据此地,杭州是东南中枢,不能有失,这场东南大难,咱们能护多少,就护多少吧。”
张荣似乎也明白了,忍不住皱眉道:“公子,为何要如此迂回,以你的本事,大可直接推翻了这天下,一统江山啊?”
“我怕被北方蛮人捡了便宜,”赵士程叹息道,“若是五代十国,我还能努力,如今,北方金人崛起,辽国节节败退,咱们的大宋的士卒在辽人面前都不堪一击,更别提打败金军了,当然要的找些取巧的法子,保存咱们汉人的元气。”
阶级矛盾他能慢慢来,可眼看民族矛盾要取代阶级矛盾了,这不是要分个轻重缓急么。
而且,其实金人这也不算太难,要是穿到崖山那蒙古时代,才是地狱模式。
张荣钦佩地点头,大力夸奖师父的远见卓识。
赵士从翻了个白眼,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