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韩七忙碌一天后,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铠甲, 再仔细擦去其上的灰尘,随后虔诚地将其挂好。
他的妻子见此情况,撇了撇嘴:“快些过来喝汤, 孩儿们早就饿了。”
韩七立刻坐到桌边, 端起一碗热汤,一口下去,热气从肺腑蔓延而上, 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不由奇道:“居然是羊肉汤,你怎么突然那么舍得了?”
他妻子轻嗤一声:“再过一日, 就是除夕, 这些日子我那小买卖还行,便买了一条羊腿, 准备过了个好年。”
韩七用力点头:“夫人真是贤惠, 能娶到你, 是我韩七上辈子积德。”
对方被如此夸赞,一时脸颊微红,嗔道:“少灌迷汤, 明天你早些回来,我煮好肉汤等你过年。”
韩七神情一滞, 小心地看了眼夫人,又小声道:“夫人、我,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妻子正给儿子舀汤, 头也不抬地道。
“这, 其实,也非大事,”韩七抓了抓头,道,“明晚,我要与士卒巡夜,怕是……不能回来……”
女主人舀汤的手一顿,不由地叹息一声:“我就知道,行吧。”
韩七有些愧疚:“你也知道,以前在延安府,常常有党羌趁着年节前来抢掠,每到这时,最不能松懈,我初为都头,还是得小心些,才能不辜负种公子的举荐……”
“我都说行了,”女主人终于抬头看他,随意道,“我也是边境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自去巡逻,家里我会看好。”
韩七忍不住笑了,坐过去伸手一揽,把夫人抱住:“多谢夫人!”
女主人拍了他的手背:“做什么呢,吃你饭去。”
……
次日,已是除夕,新镇之中要比往日冷清许多,很多民夫在月中时,就已经带着辛苦大半年攒下的钱财,踏上回家的路,镇上只留下一些定居的流民,还有乡军的家眷,以及不能离开的大窑匠人。
新建的街道上有许多小儿裹着羊毛衣服,在雪地嬉戏,一些住户趁着天晴给屋顶除雪,不少周围的村落有人过来购买煤饼毛线卷之类的东西,也会趁着最后的年节将一些海货卖掉。
韩七带着数个士卒在沿街巡逻,走到道路尽头的海岸外,便见一座塔楼,一名士卒正从一处高塔上下来。
这塔楼高有五丈,粗有两丈,是用青石做地基、再以那灰泥浇筑而成,是镇上最高的建筑,高塔在夜间会在顶上点火,为晚归的船舶做为引航,同时也会让眼力极好的士卒在其上观察敌情,若是有敌情,会立刻敲响塔顶的大钟,给镇上的居民警戒。
韩七上前询问交班的士卒,问可看到什么异常。
对方回答是没有发现异常。
韩七勉励了他几句,继续带着手下巡逻。
时间就这样缓缓过去,一直到晚上。
他们点起了火把,继续巡逻,相比西北,密州的天气并不算太冷,韩七和手下乡军士卒们适应良好,他们在路上还会指着城中的灯火,聊一些八卦绯闻,说一些家长里短,打发漫长的时光。
直到突然间,远方的街口传来了高昂的惊呼,打破了这小镇的寂静。
远方有人高呼着火了,不止一处,粗略一看,各个方向,竟有三处起火。
韩七神色顿时一凝,这套路也太老了,连西夏人都早不用了,要是只有一处他也就带人去救火了,但同时几处一起起火,怕不是在当他傻子。
于是他让身边众人熄了火把,让一个心腹带着几火把去那起火之处,他则带人前去镇口的道路——镇子只有一个入口,其它的方向都是荒滩野林,很难一次让多人通过。
他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就在那起火不久,只见不远处很快点燃一大串的火光,正向城中的袭来……
韩七猛然吹起军哨,拿起弓箭,不用瞄准,也不用警告,就已经对着那火光发出一箭——他是从西军神臂弓营里出来的箭手,久经战阵,所有一切,都是本能。
对面立刻有一点火光倒下,韩七大呼一声:“弟兄们,抄家伙!”
不用他提醒,退伍的兄弟们已经纷纷拿起背后的长弓,劈头盖脸就是一波箭雨,他们在西北与西夏打的就是守城战,用得最多便是弓箭,若是从前,他们这么一波长箭发出去,长官必须给他们投下赏钱,否则是绝不会发下一波箭。
但这次,却完全不同。
他们身后,是他们的家眷,是他们的性命,这个时候,哪里还有空要钱!
先射上几波,等距离近了,再送他们上天。
箭如雨下,虽然在黑暗里准头不是那么好,但问题不大,他们抽出长刀,呼喊着便冲了上去,黑夜里,敌人拿的武器砍在他们身上,立刻激起一阵金石之声,而他们的武器,却是刀刀入肉。
一时间,到处都是惨叫惊呼。
而这短短的时间里,灯塔的警钟被敲响,那些没有巡逻任务的乡军也迅速穿戴盔甲,各自出头,向着小镇入口处冲杀而去。
家眷们都很懂,纷纷紧闭房门,不给自家儿郎添麻烦。
偶尔有一两个被闯入家中——这里的楼房修得极密,都是三家人共用两面墙,只要大呼一声,立刻就会被暴怒的邻居们一涌而上,捅成肉泥。
于是这场混乱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韩七就已经命人清点的战场,收拾俘虏,清查流寇,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他们脸上甚至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恐惧,仿佛这事有如上班打卡那么寻常。
韩七也不觉得有多值得骄傲,他看了一眼,这些前来袭击的匪徒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也没有着甲,武器粗劣,和先前他们剿灭的盐匪们区别不大,甚至盐匪看起来还没有那么瘦弱。
命人加强巡逻后,韩七开始提审这些个俘虏。
这事顺利得不行,这些俘虏并不是多威武不屈的人物,几乎就是吓一吓,便竹筒倒豆子地把知道的全说了。
他们本是辽东的饥民,前些日子被人招募,说是要去抢一个海边的小镇,他们当然就来了,先前的半个月,他们都在附近的一个小岛训练,听说这是一个连城墙都没有的小地方时,他们还很激动,觉得一定能成。
但为了万无一失,他们还是派人潜入放火,准备趁乱攻镇,但没想到这里的乡军居然这么可怕,先那波箭矢就让他们顶不住了,四下逃散,反而慌不择路,被挨个擒拿。
他们说出这些事时,个个都心有余悸,在他们看来,能穿上铁甲,都应该是铁林军或者武官才有资格,这小小的镇子,怎么能如此不讲武德,穿上铁甲来杀他们这些饥寒交迫的小民……
韩七连夜写了报告,又命人加强警戒,然后抽了个空闲,隔着门报了个平安,便继续挨家挨户地巡逻,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到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有些疲惫的镇民们纷纷出门,大家言语激动地提起昨晚的惊心动魄,一些人直接破口大骂,说那些放火的人是点了他们放在墙角的煤饼,虽然救火及时,用积雪覆盖便灭了火势,但还是损失不少。
他们还提起了昨天晚上的大战,几个换班下一来的士卒们被围观者献上茶水肉脯,骄傲地提起他们的人员伤亡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那些乌合之众才被射了两波箭就没了战意,他们唯一的伤亡,就是一个士卒在黑夜里不小心摔倒,折了胳膊,其它的一些小伤,都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一些参加的士卒特别热闹地给旁人看他铠甲上的凹痕,声称这是自己的功勋。
镇民们十分感激他们的保护,纷纷拿出年货做为感谢,他们原本还嫌弃韩七每日纠察扰民事多,但现在看看,对方哪是事多,分明是有先见之明啊!感谢韩都头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