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照里的女人依然在微笑,但眼睛的位置却逐渐漆黑一片,深红的血液从眼眶里流出。
“请不要紧张,客人。”郭君如缓缓道,“我们不是黑店。”
“人死了,有部分能很幸运的成为像我们这样的生命体。对于那些大人物而言,我们的身体是杂质。而意识体的状态,已经提纯了一次。”
“意识体再死亡,会变成一张张心灵币。但这只是一般等价物的一种表现形式,是食物营养价值的具象化。”
“离开心灵之家下辖的世界,心灵币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捧着郭君如的女人抬起手臂,指了指床底:“这个小孩,能卖240心灵币。”
她又指了指黑白的照片:“我,能卖444万心灵币。”
司辰顿时对宋白的贫穷有了更清楚直观的认识;他在异世界的所有财产,只值万分之一个老板娘。
郭君如:“在这里,只有有限的庇护所,能抵抗白狗的入侵。因为这些房子是白狗的主人卖给我们的。心灵币也因此流通并且有价值。在生存的驱动下,哪怕没有银行,这个世界里的生物也会自发卷生卷死,成为更强壮的大鱼,但有坟可住,也不是绝对的安全。”
郭君如的神色很平静:“三十年前,肉厂的老板,在自己的独栋别墅里被吃掉了。”
肉厂老板的体格健壮,站起来有三米高,像是放大版的相扑演员。身上的肉臭味能飘出一条街。
他是花元市最强大的高维生物。也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高维生物。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老板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白天也不出门,一直躲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周围还有无数保安。
但,在一个白天,在所有人的面前。
老板挣扎、尖叫着,被挤成了一张薄薄的皮。像是被马里奥踩扁的蘑菇,迸出一枚枚金币。
这些金币甚至是二维像素的!
这些面值1万的心灵币,伴随着一声声恶劣的笑意,融入了地面。
血雾飘散,老板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肉厂老板最后的价格,是610万。
“你知道我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吗,‘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筹码’。那个老板开的猪肉铺,死了后,也有一个猪肉铺。他一步步攒心灵币,吃人,吃鬼,最后在花元市开了肉厂。”
遗像里,郭君如点起了一支纸烟:“而我,也有一个破旧的旅店。你知道这种恐怖的感觉吗。我本来以为,真实的世界是现实,后来我死了,成了鬼。我又以为,这就是现实——世界毁灭,我们以另一种形态生存,不老不死。唯一的困扰就是街上的白狗。”
“到最后,才发现这都不是现实。对于,它们……制造出心灵币的那些人来说,我们的世界是什么东西?是一个可以通关的游戏?我们又是什么东西?是努力种植后的奖赏?哪里才是现实?什么才是真实?”
郭君如深吸了一口烟。
房间里,飘起了淡淡的烟味。
郭君如显然陷入了对虚无主义的思索。虽然写着66周年忌日庆,但就像是生日蛋糕的蜡烛永远18岁一样,她活了43年,其实已经死了好几百年。
普通的小鬼闻不出来,但郭君如闻到了司辰身上“活人”的香气。
好多年前,她也曾吃过这样的美味佳肴。
那时候世界还没有彻底崩坏,在每一个黄昏,早就被拆迁的安心旅馆会随机出现在某个街道的转角,吞噬着每一个手头拮据的旅客。
那时候的她满心怨气,郭君如憎恨每一个活着的人,憎恨她们能感受到的喜悦和幸福;但又志得意满,觉得自己会是新世界的主人。
直到她逐渐明白世界的本质是一个谎言。低维生物是高维生物的养料。而自诩为新世界主人的它们,也是更高维度生物的养分。
她逐渐理解了观星。理解他为什么宁愿拉着全世界的人陪葬,也不愿意开启高维入侵的界门。
如果世界注定是一个荒谬的错误,那不如让错误在自己的手上终结。
“观星不是我们这样的意识体,却也不是人,不会死。世界崩溃到中途的时候,很多人以为它是灾难的源头,杀了它就能结束高维入侵。”
“但实际上,他只是被植入进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癌细胞,或者说病毒母体;也是锚点。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个说法。”
“就像是,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丢了一个鱼漂,于是这个鱼漂成为了锚点。管理员们在浩瀚的宇宙里找到了一个坐标和方向。并且通过这个鱼漂,催熟整个鱼塘。”
那瞬间,司辰的脑海里闪过了夸父和生博士的脸。
不,是菌丝和长生渊。
“观星不会说话。但他不是弱智,甚至还很聪明。”郭君如给出了评价,“他从某一天起就不再长大,也不会死亡,甚至不再走出幼儿园。”
正是因为聪明,所以才更加痛苦。
司辰面露沉思。
“外地人,”郭君如抽完了烟,神情有些自嘲,“我说了这么多东西,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
司辰问道:“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观星的养父吗?自称‘先知’。”
头顶的电灯骤然炸开,发出刺耳的脆响。
房间里传来了凌冽的风声,像是一瞬间置身雪地中。
片刻后,郭君如咬牙道:“那个叛徒……还没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