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路上,她还是从这些有问必答的蝉奴嘴里,问出了一些信息。
她现在所在的这座山名为渡虚,是北冥唯一一座山岳,处于整个北冥的中心位置,鬼帝宫殿建造在这座山的山巅。数万年来,只有申屠桃和蝉奴居住在山腰以上的冥帝宫殿中,姜炤和郁绘这两殿阎司居住渡虚山腰,掌管着北冥鬼门。
蝉奴们将她带进一座宫殿里,脱下她身上湿漉漉的嫁衣,要伺候她沐浴。
宣芝裹着里衣摸了摸浴池里的水,冷得刺骨,水面还浮着冷雾。原来不是鬼帝陛下一只鬼喜欢在冷池子里泡澡,洗冷水澡可能是北冥的传统。
“劳烦诸位姐姐,可不可以给烧点热水?”宣芝牙齿打颤地问道。
蝉奴并没有问为什么,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依指令行事。
不多时,那一池子冷水被换掉,蝉奴无法试出水温如何,宣芝只能自己趴在池子边试探,等到水温合适,才褪下衣衫走进水池里。
宣芝不太习惯被人伺候,只叫她们在旁守着。
北冥又阴又冷,她被冻了一路,在浴池里泡了好一会儿,温暖的池水才渐渐洗去她四肢的僵冷,宣芝精神松懈下来,就有些昏昏沉沉。
视野逐渐朦胧,就在她快要撑不住阖上眼时,氤氲的水汽里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耳边搅动起哗啦的水声,荡漾的水波拍在胸口,宣芝蓦地一惊,瞪大眼睛,一瞬清醒过来。
申屠桃的脸映在她骤缩的瞳孔中,他衣冠齐整,就这么直接踩进浴池里,半俯下身,高束在黑玉冠中的银白发丝从耳鬓垂下一缕,红瞳中跳跃着星月一样的光,像夜里夺人精魄的艳鬼,对她说道:“带你去看个热闹。”
蝉奴们垂首站在角落,完美诠释着什么叫做噤若寒蝉。
宣芝从他明亮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投影,满脸懵逼,一脑袋问号,她仓促抬手环抱住自己,“不,我不想看热……”陛下,我们真的还没有熟到一起手拉手看热闹的地步!
她话没说完,就被申屠桃捏着手臂从水里提起来,宣芝急忙叫道:“衣服,让我穿件衣服!”
申屠桃屈指一抓,不知从哪里抓来一件外袍裹在她身上,就这么带着她跨出宫殿,往高空掠去。
宣芝被袭面的狂风肆意鞭笞,热泪随风飘洒,虽然她骨子里确实带着中华民族爱看热闹的优良基因,但也并不想被人强迫看热闹。
被强迫去看的热闹,并不热闹。
好一阵后,悬空的脚下突然落到实处。
箍在腰上的力道松开,宣芝裹紧衣袍,胡乱系紧,赤足站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张眼打量四周。这里像是一座祭坛,祭坛的石缝间生满了暗沉的青苔和杂草,风蚀得厉害,四面八方都立着残缺不全的石柱,中间摆有一方祭鼎,显然荒废已久。
四面看去都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凭空而立。
宣芝披头散发,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被四面穿堂烈风来回地刮,冷得快成了一块冰坨子。
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什么热闹?申屠桃根本就是想要她死,该不会她就是他嘴里的那个“热闹”吧?
申屠桃拽着她往外走,衣袍太长,宣芝磕磕绊绊,几次都差点摔倒。申屠桃干脆夹起她,直接将她提到了祭坛边缘,冰凉的手指捏在她后颈,往下按去,真的用一种单纯很开心的口气说:“你看,下面很热闹的。”
很奇妙的,就算天色这么阴沉,半空中还有洋洋洒洒的纸灰,但从这里能一眼尽览整个渡虚山,开满桃花的渡虚山像堕在黑沉大地上的一片霞云,又像烧在荒野里的一丛烈火。
那霞色边缘,是密密麻麻涌来的影子。
宣芝从心到身都不由得发麻,那些鬼影汹涌得如同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赴后继地往渡虚山上冲击,山上的桃花和鬼影相接处,有一条血色的线,绵延在山脚。
她又听到了在那座黑城上空听到的鬼哭声,但这一次分辨不出具体话音了,因为实在太多,像雷鸣。
宣芝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血腥气随着罡风而上,被卷到她鼻尖,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是怎么了?”
“想出去咯,渡虚山上的地煞阴气衰弱至此,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申屠桃无比怀恋道,“我想想,这些东西有好久都没这么疯狂过了,托你的福。”
“我?”宣芝惊讶地睁大眼,申屠桃转头看向她,眼尾飞扬,“你觉得好看么?”
宣芝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应该说她不知道申屠桃希望听到她什么回答。
她的脚尖就站在这祭坛边缘,咫尺之外就是万丈深渊,要是申屠桃一个不高兴,只要手指头用点力,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宣芝稍微迟疑了下,申屠桃便已转开眼睛,垂目盯着下方说:“也对,这里太远了什么都看不清,也不够热闹。”
他说着,手指从她后颈滑下去,扣住她的腰,一起往下倒去。
宣芝心里面疯狂尖叫,冷出来的眼泪和鼻涕一起糊在申屠桃肩上,痛苦道:“我不喜欢热闹!”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热闹了。
网上说,被人抱着蹦极的话,在落下的那一瞬间会有恋爱的感觉,不论对方是谁。
宣芝被申屠桃抱着往下坠时,满脑子只有诅咒他祖宗十八代的脏话。爱个屁,她就算摔成肉泥,也绝不会爱上一个疯子,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申屠桃在她耳畔笑得很大声,“活人的心跳,真好听。”
宣芝:“……”申屠桃是完全没有心跳的,宣芝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惊惶的心跳声。
她牙齿打颤,死死环住他的腰,咬着牙埋在他颈项上,断断续续地往外挤字,“陛下,你、这样,张嘴笑,冷、冷风灌进肚子里……很容易、放屁,窜稀……”
申屠桃笑声一顿,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