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和着经文翻过了一页书, 再一页就是《无上玉皇心印妙经》,张先生唱完了常清静经后便跟着唱了下去,他挥袖于长案上一拂, 一尾玉制古琴便出现在案上。
随着如流水般的琴音入耳,秋意泊心中一怔,霎时间便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中, 双唇启合之间, 一个个字节在脑中越发的清晰、放大,将他埋入其中, 那些字符原本的含义都叫他忘却了, 变成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可却又能明确的知道它应该怎么念,下一个音节又是什么。
张先生唱完了最后一个音节, 余音未尽, 他的十指在琴上颤动着, 最终双手按弦,止住了尾声。
秋意泊正是在此时清醒了过来, 仿佛一只巨大又五彩斑斓的泡泡啪得一声破裂了,被绚烂的色彩蒙住的双眼重新出现了神采, 又能清晰地看见了课堂、张先生、张先生的琴。
张先生意味深长地向他看了一眼, 随即又越过他往后看去。
秋意泊下意识的跟着回头看了过去,恰好与一人对视,他的目光清远平静, 是温夷光。
再看其他人,有的人仍旧沉溺于虚幻之中, 有些人愁眉不展, 有些人满脸茫然, 有些人双目无神的看着张先生的方向,手上却试图将书本的一角卷起来,还有人干脆趴在桌上睡着了。
众生百态,在此一一呈现。
张先生随意地拨了拨清弦,发出了两个伶仃的音符,悠远清缈。
【哎,什么时候才能下课啊……师弟?李师弟你还在吗?!】
【这群崽子怎么还没出来,我要不要震醒他们啊?】
【师弟,你倒是理理我啊!】
那声音无奈地道:【张师兄,他们才刚入境不久,等线香烧完了再说。】
【我记得我们当时入境好像就没有这么慢啊!这一届就那个天灵根和秋师兄家崽子醒得快……】
张今所用乃是凌霄宗正统《上清凌云登霄渡真宝录》中第一层第一决,渡真决。长修此决,可明心静念,谴欲消妄,如今他借由乐器引众弟子入道境,使其领略修真门道。渡真决要等两三个月后才会安排众弟子学,在此之前都是要由他来引导的。
凌霄宗能为仙门魁首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凡刚入门的弟子,先往寒山书院苦修三年,三年后若合格便可转到明霄书院,待明霄书院再念三年,此后便可独自修炼了——这时候弟子就差不多在筑基巅峰了,想要进阶炼气化神大境界炼取金丹,便不是关在山上读书习武能突破的了。
寒山书院会教导众弟子礼乐骑射书数并练气、习武等修道入门。
说白了,都是凡界来的弟子,观念或许与修真界有所不同,更别说读书写字这类需要家底的教养了。往后退一步,弟子在山下吃五谷杂粮,体内积累杂质,总要养一养。就是再退一万步,总不好叫自家弟子下山历练被人发现是个文盲吧?
弟子入门时的年岁对比起修真界诸人跟刚出生没有什么区别,一切都还来得及调-教。故而寒山书院的先生都是由各大峰主门下元婴期以上的亲传弟子担任,一应食物皆是灵材所制,疗伤的丹药,阅读的书籍……内门弟子都是以后宗门的顶梁柱,每年凌霄宗投在内外门一共四个书院上&#30...
340;资金都能再供一座护山大阵了。
如此一番下来,弟子素质拔群,下限宗门给抄底了,上限如何就要看弟子自己了。
这些听着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但内门弟子入门最大的也就十六岁,六年过后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筑基巅峰,往哪找去?整个修真界能有多少?也就是这些底蕴丰厚的大门大派才供得出来。
【张师兄,因为晨练之后本来就累,更容易入境,现在他们吃饱喝足,正是最精神的时候。】那声音幽幽地道。
张先生:【哦……反正今天下雨,不能怪我。】
【师兄,你还有事吗?】
【没了,聊会?】
【我还有事。】
张先生问道:【什么事?】
【……】那边没声了。
还行。
张先生侧目看向了旁边的线香,待线香燃尽了最后一丝香气,手指便在琴上一拨,瞬间课堂上的人都清醒了过来,长短吐息声在秋意泊耳边响起,再看张先生,便是一派萧疏清倦之态,他低声道:“诸君心静否?”
风自廊外而来,吹皱了一池清波,檐下风铃叮咚,日光伴随着小雨淅沥地落入泥土中,枝叶如洗,沙沙作响,万般声响汇聚成一片,由耳入,由心出。台上老者抱琴而坐,言笑晏晏,无端便有了飘然离尘之态,一时间众人望向张先生的眼中都充满了钦佩向往之情。
秋意泊也想,但想到那句‘师弟你理理我’他就有些敬佩不起来。
笑死。
“静了,弟子等谢先生指点。”众人纷纷道。
张先生满意一抚下颚长须,“早课已毕,你们休息吧!过一刻钟我再来。”
“是——”
张先生飘然而去,他一踏出课堂的大门,一干弟子便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顾真蹦跶了过来拍了拍秋意泊的肩头:“秋弟,刚刚……”
他比划了一下,试图说出那种感觉,然而比划了几下愣是感觉不对,抓耳挠腮的说:“……是不是好神奇!”
“嗯嗯!”秋意泊点头应是,方才他觉得他好像就是出了个神,可回过神来《常清静经》却仿佛印在他的脑海中,就是现在让他默背一遍他也能背出来。
温夷光也走了过来,正巧听到顾真道:“我们以后也会和张先生那样吗!我想想就觉得好激动啊!”
“会的。”温夷光淡淡地道:“出去走动一会儿?一刻钟后还要上课。”
几人这才意识到不能接着坐在这儿聊天了,他们是凡人,得解决个人问题,便联袂而出。看着三人的背影,秋露黎本想上前与秋意泊一道,却被秋怀黎按了按手臂:“让泊儿自己去吧,多交点朋友总是好的。”
“也是。”秋露黎一想也是,和秋怀黎交换了一通心得,她也得了秋怀黎的一包糖,到底年纪还小,忍不住拿去和新认识的师姐妹们分享了。
秋怀黎一笑,去解决个人问题后便坐回了原位开始温习下一课的内容了。
等到张先生再来,便是教习读书写字,从三字经开始教,一撇一捺都教的仔细,这一堂课因为有小半数人家里都有些家底,听得不免有些走神,秋意泊也有些无聊,他便将新发下来的书本往后翻——根据上学时的经验,语文书后面总有几篇小说或者散文好看的。
就是没有,看看诗词歌赋也比听三字经来...
得强嘛。
一翻,果然后面的课文就夹杂着一些故事了,倒和现代不同的是那会儿大家都是看鲁迅、老舍的文章,现在嘛……某大能下凡尘历练渡劫小故事三则,内核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但秋意泊看来——这不就是修仙小说吗?!
摩多摩多!
还有比上课可以看小说更快乐的事情吗?没有了!
他暗暗记下了作者的名字,等下了学叫三叔帮忙找个全套来看。
正看着呢,他的头皮突然一疼,他倒抽了一口气,还以为是自己压到了,扭头一看却看见他后排同学正抓着自己的小辫子,笑眯眯地低声说:“最后一名。”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辫子抢了回来,决定一会儿下课就找秋怀黎把头发盘起来扎成小包子,看对方怎么抓!
“你看书看得那么认真,你能看懂吗?”对方又道。
秋意泊直接举手:“张先生。”
张先生顿时看了过来:“怎么了?”
秋意泊瘪瘪嘴,一副委屈到了极点的模样:“我后面的哥哥他扯我的头发,还说我试炼名次是最后一名,还说我不认识字……”
张先生走了过来,面容带笑,他摸了摸秋意泊的头:“不怕,先生替你教训他。”
这满堂不过五十号人,什么举动能瞒过他的眼睛?他不吭声只不过是想给对方一个机会,既然变本加厉,就别怪他了。
转而他的脸就冷了下来,一手一挥,秋意泊后排的那个少年就被扔到了柱子上,悬在梁上的青纱窗帘飞了过来,将其五花大绑,姿态极其可笑,连嘴都给堵上了:“呜呜呜——!”
众弟子看着他的模样纷纷笑出了声。
张先生淡然道:“若在我课堂上再有欺侮同学者,我绝不轻饶。”
“即入寒山,此前一切皆应放下,勤修苦读才是你们应当做的。再有此等举措,便站着上一日的课,再犯,便去寒山下待一日,再三者,逐出内门,再四者……便下山去吧,凌霄宗要不起这样的弟子。”
众弟子面容一肃,前面两样倒是无所谓,再三后可就是严厉得不得了的事情了:“是——弟子等谨遵教诲。”
张先生低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扔出去的少年书案上的姓名,转而给秋意泊塞了一个小荷包,还嘱咐了一声:“今日你受了委屈,便许你吃一颗——后面上课就不准再吃了。”
“谢谢先生。”秋意泊怯生生地道。
张先生又摸了摸秋意泊的头,看着对方几乎有光的眼睛,满心都是舒畅,至此他才有了些为人师的自豪感。
突然觉得教他们三年也不是什么苦活累活了。
就该这样嘛,他认真教,他们认真学,谁敢闹事,就让他们知道他张今每日一万五千剑不是白练的!
等到语文课上完,张先生给所有人都布置了十张大字的作业,抚须道:“好了,都下课吧,中午吃得饱一些,下午要习武,没力气可不行。”
“是——”众弟子又起身谢过了张先生,目送他离去后便三三两两往食堂去了。
秋怀黎和秋露黎联袂而来,他两真可谓是目露凶光,秋意泊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谁不是宠着哄着?谁敢去扯他&#30...
340;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