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到他睡了十日都不见醒,不进水,不进食,只是睡着,就是不醒,常人换作他这般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呼吸平稳,面色红润?
观中的弟子们都快当他是个山精鬼魅变的了。
不是山精鬼魅,总不能是仙人吧?
也无人来寻他。
他还特意打听了一圈,都说没有哪家子弟出了事,失了踪,他好像就是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了深山中,无牵无挂的。等到了半个月,长生依旧未醒,观中众人决议将他扔回深山,免得闹得人心惶惶,没想到那时长生却醒了。
人醒了是醒了,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似乎也听不懂人话,活似是被山精鬼魅抽去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一般。观主叫他离开,推着他出了门,他也不会走,就坐在了山门口,无人理他,他就这么坐着,依在石阶上睡着,不进食水。
可他却发现长生的嘴角起了皮,正巧那日下了雨,他便仰着头喝着天上的雨水,他实在是心有不忍,便带着他回了观中,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长生’,平素就在观中做些杂货,混口饭吃。
观主本是不同意的,但长生似乎天生就与道有缘。他极是容易睡着,但凡是派他做什么事情,只要不管他,他很快就会在某个地方睡着,但每日只有在弟子唱经的时候,他就不会睡着,他会坐在一旁静听,直到经文唱完,早晚课散去,他也会跟着离开。
有时也会见他盘坐在树下,在溪上,在瀑布下,似是入定了一般。
后来观主便同意了。
通云道长板着脸说:“长生,你怎么又在这里偷懒,为什么不扫地?为什么要推青明他们?我都说了多少次,不要与青明他们计较,他们还小,决不能出手打人,你连师傅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
秋意泊抬起头来看他,好像是师傅,大概是,这个人经常这么自称,但他记得他师傅是另外一个小老头,虽然都是些小老头,但是他记得的那个明显更可爱点。
他在说什么?
说的太快了,他没有听明白。
通云道长见他依旧是宛若三岁稚童,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知道是怎么回事。长生生得俊美绝尘,又心智失常,不知道要吃多少亏,至今没吃什么亏主要是他力能扛鼎,寻常几个壮汉都拿他没有办法。
也不知道他哪里学的剑术,哪怕是拿着扫帚也能看得出有深厚的功底,让人知道哪怕是扫帚也能捅穿人的臂膀,这才没有什么大人敢招惹他,但小孩子就不一定了,小孩子心智不全,哪里知道其他,见他痴傻就一味的欺负他,闹他。
但今日是见了血的,通云道长只能罚他,要给观中一个交代:“罚你三天不许吃饭!以后再也不许了!听到没有!”
秋意泊就听懂了三天不吃饭,他一醒就觉得饿得胃疼,但对比起吃饭他更想睡觉,不吃就不吃吧,这人快走吧,他好想睡觉。
通云道长说完就走了,他面对这个捡来的徒弟永远有叹不完的气。
秋意泊在溪边一直睡到了夜晚,那些蚊虫围着他,太吵了,他睡不着了。有一只巨大的蚊子趴在他的手背上,试图吸点血,却硬是探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口器插进他的皮肤里。
啪!
蚊子死了!
秋意泊心气顺了。
好像该回去了。
秋意泊换了个姿势,想起身,但又有些不想动,回去了也没有饭吃,走回去会更饿的,不如坐在这里等着天亮,天亮了就安静了。虽然那时候会有鸟叫,但是那听着很好听,太阳出来的时候,山里的雾都会被染成橙红色,很好看。
秋意泊扯了一片衣袍,分成了两个布团塞进了耳朵里,好了,听不见虫子的声音了。
他睡着睡着,突然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味,身体就像是探知到了什么,睡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睁开了眼睛,慢吞吞地取下了耳中的布条,他顺着香气的方向走着,他似乎走了好远好远,都没有找到香气的来源。
但是他听见了声音。
有人在说话。
“凌风道友,一别数年,一切可还安好?”
“柏蘅……”
秋意泊慢吞吞地坐下了,那个很香的就在前面,但是他找不到,明明也没有人,为什么他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似乎是在聊什么见闻,说的太快了,秋意泊听不懂。只听见什么死不死的,有趣不有趣的,秋意泊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晨露在秋意泊的发梢上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水珠,皮肤好像都变得湿润了起来,秋意泊抱膝而坐,等待着里面的人——他们怎么还没说完?他们拦住他找那个香香的东西了!
大概是吃的吧。
真的好饿。
“咦?”突然有人道:“柏蘅,这是你的弟子吗?”
秋意泊抬起头来,那个白衣高冠的青年突然就不说话了,连带着后面出现的紫衣道人也没有说话,两人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紫衣道人才说:“……应该是此处道观的弟子。”
白衣高冠的青年俯身凑到了他的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半晌才道:“……原来是个痴儿。”
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这般容姿居然是个痴愚之人。
紫衣道人也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温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守在此处?”
那个很香的味道就是从这个人身上传出来的。
原来,没有白等啊。
秋意泊抬手,牵住了紫衣人道袍的一角,静静地看着他。
凌风真人挑眉看向了柏蘅真人,柏蘅真人扬眉,问道:“为何牵着我?”
秋意泊没有说话,一般人都知道他是饿了吧?道观其他人都知道给他吃的,这个人应该也会知道吧?
“你可会说话?”柏蘅真人又道。
秋意泊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没有说出话来。
“他应该不会说话。”凌风真人道:“走吧,不过是一个痴人罢了。”
柏蘅真人颔首,便与转身离开,那双手看似修长有力,实则只是虚虚搭着他的衣角,都不必他抽回来。
秋意泊也是被饿得狠了,见这个人要带着他很香的吃的要走,急得蹦出了几个字:“你……香!”
两人脚步一顿,凌风真人在短暂的愣怔后大笑出声,他指着柏蘅真人道:“你居然还有被人调戏的一天!柏蘅!可真有你的!连个痴儿都觉得你好看!可见你长得是真的好看!”
柏蘅真人可谓是目瞪口呆,他也没料到这个痴儿能说这句话,他倒是不觉得怎么生气,这个痴儿本就一副绝世姿容,又是一个痴儿,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大抵是真的觉得他香,所以才这么说。
柏蘅真人无奈地笑道:“凌风道友……”
凌风真人转而调侃道:“看来这痴儿是真与你有缘,不如你就收入门下吧!”
柏蘅真人摇了摇头,凌风真人也是随口开个玩笑,但‘有缘’二字确实担得上,柏蘅真人想了想,便从纳戒中取出了一瓶辟谷丹和一瓶凡人能够服用的滋养身体的丹药,放在了秋意泊的怀中,随即便要离去。
没想到他刚走两步,又觉得后背一紧,回头一看,便见衣袍的一角又给抓住了,凌风真人回头一看,嗤笑了一声,霎那间一道剑气削向了那痴儿的手臂,只听裂锦声顿起,柏蘅真人看着自己缺了一大块的衣袍,看向了凌风真人:“……”
凌风真人本就是想出手教训那痴儿,可不想那痴儿运道是真的高,他出手的瞬间,他居然拽着柏蘅真人的衣服往后缩了缩,那一道剑气就落在了柏蘅的衣袍上。
柏蘅真人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地又听那痴儿蹦出了几个字:“饿……伤……香!”
两人皆是一顿,凌风真人起了一点兴趣:“他什么意思?他刚刚是不是说‘伤’这个字?”
“他受伤了?”凌风真人三两步走到了秋意泊面前,屈指搭在了他的脉门上,忽地神情一变,他看向了柏蘅真人:“……救不救?”
“至少是个老怪。”凌风真人轻笑了一声:“藏得真好,若不是我仔细探查,佯作攻势,还探不出他体内的灵力来。”
是个老怪……那就至少也是一位合体或者渡劫真君。
他们如果不救,直接将这人杀了,说不定能得此人身上所携带的宝物,虽然不知道这位真君为何落到这个地步,但对于他们而言,一个真君的宝物,简直是一笔天降横财。
柏蘅真人看着秋意泊,忽地叹息了一声:“或许他也曾是一方大能……罢了,救了吧。”
柏蘅真人善于炼丹,他将手中最好的治伤的丹药拿了出来,果然这丹药一出现,那痴儿眼中就有了一丝光亮,他低声道:“吃。”
凌风真人:“你可想好了?这丹药放到外面可是举世难求。”
柏蘅真人笑了笑,将丹药送到了那痴儿的唇边,他们没想到的是,那痴儿居然不张嘴。
凌风真人嗤笑道:“还不快吃?你自己求的丹药怎么又不吃了?”
那痴儿接了丹药,居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看着挺干净的帕子,硬是擦了一下,这才送入了口中。
两人看得都有些发愣,居然有些哭笑不得。
丹药入喉,那痴儿阖上了双目,有什么自他身上褪去了,说不明,道不清。再睁开眼睛时,那是一双淡然平静的眼睛,那里慢慢地泛上了一点笑意。那人轻轻笑了笑,声音还带着微微的沙哑,如同丝绸在皮肤上轻轻地摩挲而过:“……多谢两位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