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的大厅中一片寂静,二十来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却仿若未觉,老者一字一顿地说:“好牛肉,没有了……前辈见谅。”
秋意泊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凝结出白色油脂的牛肉汤:“如果我就要呢?”
“好牛肉,没有了……前辈见谅。”他又重复了一遍,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秋意泊眉目微动,正想说什么,忽地看见老者露出一抹热情的笑容,就像是他之前招呼每一位客人一样,他的眼睛又有了光亮,他的魂魄仿佛在这一刹那重归躯体:“前辈,小本生意,混口饭吃而已,前辈何必为难我们。”
“是你请我进来的,现在又要赶我走?这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秋意泊笑着反问道:“难道我就是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老者站直了身体:“看前辈说的,前辈是何等人物,何必与我们这等微不足道的小妖怪为难呢?”
“难道不是你先与我为难的吗?”秋意泊只觉得好笑:“况且我就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回?”
“那前辈是执意要与我们为难了!呵!真君又如何,这漫天飞雪……”那老者看着秋意泊,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却睁得越来越大,他那一点黑色眼瞳陡然变成了雪一样的白色,紧接着从瞳孔中涌出,形成了实体的雪粒,向外急速蔓延,直至将眼眶撑破,他就像是一只撑爆了的气球,正欲炸裂之际,秋意泊轻描淡写地看了过去:“收回去,看着恶心。”
话音方落,老者骇然的发现雪花竟然又快速的钻回了这具□□,他再想要驱动,却发现这具肉身动弹不得,他想要脱出这具肉身,可自己的本体也被困在了这具肉身之中。天地之间仿佛有着无形的威压,压着他,令他不动不言。
……言、言出法随?!
不……不,这怎么可能!区区真君怎么可能做到言出法随!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正是他们雪妖妖力大盛之时,漫天风雪为他们所用,区区一个人族真君又如何?难道他就敢于这数万里的飞雪为敌?可再不信,事实也是如此,眼前这个俊美到了险些让他以为是同族的人族真君就是敢这么做!他也做得到!
老者眼中露出了后悔之色,早知道方才就好好地送他离开,何必因为今天抓的人族修士多就急着赶他走呢?
老者恭敬地低下了头:“前辈见谅,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看在我等一直以礼相待的份上就饶过我们一遭吧……”
秋意泊道:“我想喝牛肉汤。”
老者一顿,秋意泊道:“难道还要我再说第三遍?”
“不敢不敢。”老者连声说罢,就连忙往后厨去了,满堂的客人也坐了回去,像之前一样吃喝笑闹了起来。秋意泊有些索然无味地用筷子拨弄着菜叶子。
大概就是雪妖吧……贼喊捉贼的戏码。
有些无趣。
秋意泊放下了筷子,忽地起身向门外走去,他出门后,便见屋内金光微动,连惨叫声都没有听到一二,屋内的雪妖便已融成了一滩滩清水,随即蒸发殆尽。那个裹得像头小熊的孩子抬头看着他,神情木然,秋意泊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微微笑了笑。
带着细碎的金芒的火焰落在了小孩儿身上,将他也融化了去。
金丹修士在这极寒之中待久了都要被冻伤,这小孩儿看起来并无修为,却一直冒着风雪在叫卖,这可能吗?
极光金焰在空中形成了一条细长的锁链,将整座村落都捋了一遍——除却这饭馆子里还有活人修士,其他房屋中已经没有活人了。里头只有已经冻成如冰一样的尸首,被挖得散乱不全。
他也看见了所谓的冻死的‘小羊羔’,秋意泊见过的惨状不少,但有一些惨状,就是见过千遍万遍,依旧还是会觉得愤怒。
雪妖杀人,他杀雪妖,没有什么毛病。
秋意泊叹了口气,他突然就很想去找孤舟师祖或者掌门师叔去打一架,就算是被打一顿也行。他在从饭馆出来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缺少点什么了——人就是有点犯贱的,提着屠龙宝刀回新手村刚开始会觉得很爽,可在新手村待久了,就又想回到紫禁之巅,搭配上圆月、屋顶、狂风、落叶,然后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来一场比试。
秋意泊的神识扫过了周边,此处确实有异宝,却不是他想要的道君境界的天材地宝,不过是一株用在合体期的灵草罢了,要等它彻底成熟,至少还要等三个月。秋意泊打心眼里懒得去抢这玩意儿,今天屋子里坐着的,都在讨论这异宝,想必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他抢了干吗用呢?他又不缺,而且还要等三个月。
他吃饱了撑着吗?
秋意泊叹了口气,决定去附近的城市扫点土特产就回东域,论起来还要当属他爹和三叔近期最有可能晋升大乘期,他悄悄回去看一看吧。
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也不是,好像也五六十年过去了,都这么久了,他爹和三叔咋还没破劫?
秋意泊一顿,瞬间归心似箭。
但来都来了,还是先去城市里买点土特产吧!
其实这村落距离最近的北域三大城之一霜天城只隔了三四座山脉,以他的速度御剑的话一盏茶就能到了,只不过天寒地冻,又是漫天鹅毛大雪,大多数修士不是着急赶路的话也不愿意废那功夫特意弄个禁制出来阻挡风雪。
秋意泊倒是无所谓,一盏茶后,他就落在了霜天城,这座城也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巍峨的城墙上结了厚厚一层冰盖,无数冰棱悬于其上,映射着自天而来的光,如梦似幻。
秋意泊抬头打量了一阵,并不太想从冰棱下面走过去——这就跟有时候看见教室里的电风扇就会不由自主的想着万一它转着转着掉下来会怎么样一样,他总觉得这些冰棱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鹅,免费赠送脑袋开花奖励。
别说,就这么个大小,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幸运鹅但凡修为低一点都不只是脑袋开花,估摸着是送去重新投胎了。
或许是秋意泊站在城外仰头看的时间太久了,有一队人马路过他时,他清晰地听见马车中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是一个乡巴佬……”
秋意泊决定选马车中的那个人来当这个幸运鹅。
秋意泊低下头戴上了斗笠,慢吞吞地走进了霜天城,他一人来此,别无行囊,衣着华美飘逸,一看就知道是个修士,守卫直接就放了他进去,反倒是那队伍马车被拦在城外细细盘问——他们人太多了,还有不少修士在其中,这要是零零散散的进,守卫大概也如同对待秋意泊一样摆摆手懒得管了,可要是明显听从于某一方,那就是一个需要重视的势力了。
秋意泊指尖一勾,忽地后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与此同时还有木料钢铁的碎裂声,人的惊叫声,混做了一团。
马车中的两个青年并无修为,在车架前端被冰棱砸中的一瞬间两人就被两个元婴修士一左一右的抢了出来,并未受伤,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这比人还粗的冰棱但凡车架再往前一尺,被扎了个四分五裂的就不止车架了!
那两个元婴修士面色也不太好,其中一人低声道:“三郎君,应是得罪了什么人……否则区区冰棱,怎能破开马车禁制。”
被称呼为三郎的青年点了点头,他:“我知道了……大概是四郎吧。”
一旁的青年气得跳脚:“三哥,你说话讲点道理,怎么就能怪到我头上了?我这一路不都跟你一起坐在马车上,我还能招谁惹谁?”
其中一个元婴修士忽地将目光投向了城中,不远处便是裹着雪青披风闲庭信步秋意泊,他低声与那两个青年道:“四郎君还请谨言慎行,那位前辈只想给四郎君一个教训,如今给过了,也就结束了。四郎君日后若还是口不择言,下回再遇上的就不止这么点教训了。”
秋意泊听着不禁在心中点了点头,有一说一,修真界谁不是耳聪目明啊,就那禁制,挡挡刀兵还行,但凡遇上个厉害点的那禁制和纸糊的有什么区别吗?
“喂!我可是东家,有你这么和东家说话的吗?!”四郎君不服气地说。
三郎君则是温和地侧首吩咐道:“将四郎君打昏。”
此言一出,那青年啪的一下就倒地了,三郎君对两位元婴修士颔首道:“两位真人勿怪,四郎有口无心,他素来孩子心气,莫要与他计较了吧。”
那两个元婴修士也客气了两句,此事就此揭过——路上见识多了这位四郎君的奇葩操作,要不是这家开的价高,他们早就甩手不干了。不过现在既然想拿人的钱财,做主的三郎君也算是明事理,还是忍着吧。
秋意泊走远了去,他在城中张望着,霜天城是一座极为繁华的城市,各色店铺应有尽有,可能也是凑巧,一入城中,天气就变得好了起来,乌云散尽,阳光披拂。举目而望时,天空如同蓝色的海洋,晴空万里,它呈现出深邃而清澈的颜色,又因为阳光的存在而变得暖融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