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柱儿腿一软, 霎时尝到条件反射的苦,脑中闪过斗大的两个字:坏了!
里间尘土飞扬,外边电闪雷鸣,太子阴沉着面容, 预备同拿他作挡箭牌的狗奴才好好算算账。正当何柱儿哭丧着脸挪动脚步, 就要承受前所未有的储君之怒, 一排齐齐整整的小黑帽扭过头来,停下收工噪音不再, 屋内的景象清清楚楚呈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身穿简陋版雨披,戴着简陋版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乍一看像极了刺客。
然而刺客不会手持铁铲, 更不会卖力搅拌黄土,那黄土叠得如小山一般厚实,还有一小截成功变灰、变黏实,粘土飘飘悠悠落在太子的左脸颊, 为小黄人添上一笔灰灰色彩。
垂眼望了望五彩斑斓的外裳, 太子:“……”
太子没空收拾何柱儿了。
他的威仪气度缓缓裂开。
即便众多工头穿着一致, 认不清谁是谁,弘晏也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因为他人矮。手持铁铲之人, 乃是做苦力的小灰小黑, 丰厚奖金驱使他们出了一身的汗,被抓包后依旧沉稳自如,摘下口罩拱手道:“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给太子爷请安!”
飞扬的泥土安分下来,终于不再糊脸,太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相隔几米,同他儿子对上了眼。
弘晏装着警报的雷达乍响,在心底长叹一声,吩咐道:“还不给阿玛递上口罩?”
三喜哆哆嗦嗦地应是,打开一个匣子,里头盛着干干净净的土制版口罩,足足有十几片,随后鼓着好大勇气走到太子面前,抖着腿说:“太子爷、太子爷请用,戴上这个,方不会吸入尘土……”
连嗓音都发起颤来。
太子拎起口罩,瞟了眼三喜,面无表情系到耳旁。
见太子爷没有发作于他,三喜感激得不能自已,忙不迭绕到一边,小心翼翼递给其余宫人。轮到何柱儿的时候,忽而听太子道:“免了。”
何柱儿:“……”
当务之急不是教训胆大包天的狗奴才,而是躲在屋里铲泥巴的宝贝儿子。
太子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意识,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实在抹不消满头问号,他掸了掸五彩斑斓的灰衣裳,告诫自己莫生气,“爱新觉罗元宝,你同孤解释解释。”
爱、爱新觉罗元宝?
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即便通过口罩有些失真。在场之人全给小爷捏了一把汗,大气不敢喘上一声,不出片刻,弘晏慢吞吞地开口:“儿子叫人铲土,与保成纺纱机的原理很是相像。”
太子:“?”
这个词儿刻骨铭心,触动了他敏感的心弦,太子一副“孤看你编”的表情,冷冷一笑:“如何一样?”
弘晏忽然有些伤春悲秋。
离纺纱机的改良才过去多久,他又开始当包工头,这闻者落泪的高产出,正是一刻不得闲换来的。想做一条咸鱼的梦想渐渐离他远去,怕是再也摸不着……
他幽幽道:“同样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就差一个冠名,可不就是一样么?”
说着,开始同太子叙说水泥的好处,只要回京,有了专业人士的帮助,很快便能研制出来。什么交通是经济往来的第一要素,马车如履平地是基础,一席话讲得口干舌燥,最后来个激昂总结:“您说,它是不是神物?”
接着小小声地说:“至于在厢房试验,实在是事急从权,未免造成误会。灵感来了,儿子也没有办法。”
太子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只那神色的转变,全被弘晏看在眼里,眼瞧着即将逃过惩罚,他一鼓作气、再接再厉,状似无意地道:“阿玛喜不喜欢保成牌水泥?”
太子:“……”
“此处试验不是长久之计,狭小杂乱,还扰人安眠。”半晌,太子正了正口罩,负起手道,“不如回禀你汗玛法,拨个更大,更宽敞的隐秘院子,回京前不能委屈了你。”
弘晏重重点头,眼眸亮闪闪的满是崇拜:“那就劳烦阿玛了!阿玛真是个好人。”他刚刚还愁如何同汗玛法解释呢。
太子:“?”
一边是保成牌水泥,一边是近来对他春风拂面的汗阿玛,太子权衡一瞬,不甘不愿有了决定。
他抬脚就走,实在忍不了这身装扮,想着在此之前换身衣裳冷静冷静。
然而在拐出游廊的一瞬间,恰恰遇上来寻侄儿的八爷,以及强烈要求跟着的七爷。二人霎时顿住身形,视线从太子的脸,慢慢挪到太子的鞋,喜悦犹在的脸庞齐刷刷露出震惊。
二哥一头栽泥里了??
方才宫中来信,与太子妃的家书前后脚递到皇上案前。七爷八爷接到福晋怀孕的喜讯,懵然过后便听皇上召见,按捺住狂喜前去面圣,到了地儿,皇上打量他们一圈,目光满是欣慰,好似在说“朕便也放心了”。
对大贝勒售卖壮阳药的最后一丝别扭烟消云散,皇上随口勉励几句,就让他们退下。
八爷初为人父,神色是罕见的外露,恍惚忆起弘晏开的那些药方,心头既动容又感激,想同知己分享这个喜讯。哪知七爷竟也要凑这个热闹,哥俩联袂而来,便有了眼前一幕。
太子:“……”
七爷八爷:“……”
七爷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讪讪一笑,绞尽脑汁地想理由,“二哥这是下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