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嬷嬷哪管他们在想什么,手下败将而已。见弘晏果真没有读书,她笑眯眯地请了安,询问了几句起居便道:“阿哥万不可累着,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
弘晏应了一声。
全毓庆宫的人都知道,小主子对读书是执着了些,一旦放下书籍,信誉度那叫一个足。全嬷嬷轻快地出了门,想了想,又拉来外头的三喜叮嘱:“三月的天儿尚冷,阿哥看书最是入迷,若饿了渴了,都要仔细……”
三喜是太子挑的人,年纪稍小手脚勤快,拨给儿子贴身伺候的。另一位叫临门,是皇上赐下的宫人,专管弘晏的饮食起居,据说与乾清宫大总管有叙,不知是真是假,毓庆宫当差的待他就更客气了些。
三喜长着一张讨喜的脸蛋,麻利打了个千:“三喜都记住了。”
全嬷嬷如何向太子妃复命自是不提,这厢,小林子采买的点心到了。王怀退了出去,书房只剩下一个何柱儿,弘晏净了手,随口问道:“今儿早朝,有什么大事么?”
童言稚嫩,提起朝事更是分外违和,可何柱儿像是习以为常一般,殷切地铺好食盒,把封爵之事大略提了一提。
弘晏对朝事感兴趣,却从来不发表见解,太子只当儿子心系朝堂,小小年纪便显不凡,欣慰之下从不拘着他。作为太子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何柱儿观察细致,记忆力也不掉链子,譬如现在,他顺道把皇阿哥的反应叙述了一遍,生动形象活灵活现。
提到大阿哥,不,大贝勒时,弘晏脑中莫名浮现了一尾黑漆漆的泥鳅,差些把他逗笑了。
等等。
弘晏坐直了身子,康熙三十七年,若他没记错的话,大伯不是被封为直郡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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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身为研究电子芯片的佼佼者,周晏在一所庞大的互联网公司任职。虽说与文史专业八竿子打不着,但他对搜集古书颇有兴趣,对清史亦了解一二。
清代最为繁盛的康雍乾三朝,连看多了穿越剧的姑娘们都略有耳闻。周晏闲暇之余翻了翻资料,难得对康熙末年的夺嫡产生了兴趣,大略浏览了年份与事件之后,他深深记住了一个倒霉鬼的名字,胤礽。
感叹了一声便抛之脑后,很快,芯片研究遇到了瓶颈。周晏率队熬夜攻克,实在撑不住便小憩了一会,哪知一闭眼一睁眼就换了个身份,投生在了当朝太子妃的肚子里。
幸运的是,他可以在紫禁城横着走,不幸的是,倒霉鬼成了他爹。
周晏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硬生生地成了别人嘴中的工作狂,不过是薪水高,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罢了。
成了康熙朝的弘晏,他倒没有惆怅之感,只是如今的新身份,一开始便是死局。
做嫡皇孙好,锦衣财宝珍馐不尽,奈何有个敌人众多的亲爹,还有个晚年反复无常的爷爷。太子是个高危职业,嫡皇孙也不逞多让,苟住小命远远不够,他不想被囚禁在郑家庄,也不想当逆贼造乾隆的反。
只有亲爹当上皇帝,他才能过安稳的生活。
因着危机感时时萦绕,弘晏从一出生就在盘算——
瞧瞧这一家子,惨。
他爹二立二废,他娘终身无子,唯一的掌上明珠远嫁蒙古,芳龄早逝。
既然成了历史上不存在的人物,历史便约束不到他。能够从泥泞中爬上高管之位,弘晏从不怕困难,为达目的可以使出千般手段。比起前世食不果腹的童年,今生算是活在蜜罐之中,且让他明白了何为亲情,辛劳一些又如何?
还在襁褓中的弘晏吐了个泡泡,罢了,我就是个劳碌命。
三岁时,弘晏能握笔了。小手一挥,制定五言处事方针:
人前抿嘴笑,人后讲礼貌。
出门争圣宠,回房苦读书。
总而言之,为他爹固宠!
两年时间里,弘晏身体力行将方针贯彻,朝中种种事件贴合历史,微小变动亦在计算之中。至于成果,目前完美达成,固宠方面甚至超出预期。
可现在,出乎意料的事儿发生了。
历史上的大阿哥被封直郡王,不仅仅因为他是长子,还因他随军征讨噶尔丹有功,除此之外,皇上或有磨砺太子的意思在。而今只封他一个贝勒,与八叔同爵,颇有些打脸的意味。
他没听说大伯惹怒了汗玛法,其中的变数在哪里?
弘晏严肃了面色,嚼点心的动作一顿一顿,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要说天大的不对劲,还有两件事儿。一来,历史上的太子本在二十岁成亲,可今生,他阿玛十八岁大婚,二十岁有了他;二来,皇长孙弘皙消失了,毓庆宫暂且就他一个阿哥,还有偏院的两个庶出姐妹,一个李佳格格所出,一个侍妾所出。
何柱儿哪里见过小主子这般神色?他放轻了呼吸,惴惴道:“阿哥,是点心不合口味?”
“非也。”弘晏回过神来,点心也不吃了,若有所思道,“咱们去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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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正院。
弘晏前脚出门,没忘记遣人前来禀报。太子妃失笑,“元宝这孩子,风风火火的,什么事儿这么急?非要打搅他汗玛法。”
话气含着一丝嗔怪。
全嬷嬷凑趣道:“阿哥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您还担心皇上训他不成?要老奴说,不读书怎么都好。”
“这倒也是。”太子妃抿了口热茶,秀丽端庄的圆脸盈盈含笑,散出柔润容光,随即放下茶盏,右手轻搁在小腹上,温和道,“外头冷,让大格格二格格安睡即可,请安免了罢。”
“主子体恤,格格们自然感激。”大宫女茯苓笑着福了福身,出去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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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正在御书房批折子。
得见弘晏,乾清宫马上有人迎了出来,刚要张嘴通报,弘晏摇摇头,食指往嘴边竖了一竖,他们便心领神会,自觉地往两边退开。
把三喜临门留在外头,弘晏轻手轻脚溜了进去。
正欲掀开帘,便隐隐约约听见皇上问大总管李德全:“胤禔可有怨怼?”
弘晏脚步一顿,屏住了呼吸。
方才皇上屏退了人,御书房伺候的唯有李德全一个。“这亲阿玛历练儿子,”李德全万分小心道,“……大贝勒自是明白皇上的苦心,哪会有怨怼。”
里头许久没了动静。
“是该历练历练,郡王这个爵位,不成!还有太子。省的以后……”忽然间,皇上哼了一声,顿了半晌道,“……省的挪庄子里去,赫舍里又要来寻朕了。”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殿内,李德全磨着墨,冷汗都下来了。
挪庄子里?皇上这话是何意?
太子爷不是宫中好好住着么?
弘晏的眼睛渐渐睁大,心中的猜测渐渐成型。
有些话不能细想,越想越是恐惧,李德全的手慢慢哆嗦起来。皇上搁下笔,淡淡地瞥他一眼,倏然间,帘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御书房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皇上鹰目锐利,冷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