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舒隐闻言, 转过脸去,似要向那名青衫修士发问。
这举动也十分合理,寻常修士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行走, 忽然被人这样高深莫测地提醒一句,少不得要想入非非,更少不得要追问一番, 把这谜面一五一十问清的。
但苍舒隐接下来说的却不是“此话怎讲”, 他向青衫修士问道:“你今日何时收摊?收摊以后何时回来?”
青衫修士大约也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我是一介散修,没有别处可去,就算是明日也只会待在这里。”
“那就没事了。”
苍舒点了点头, 拉着小师妹就走。
青衫修士“嗳?”了一声, 抬起一只手来,似乎是想要劝阻,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劝阻, 但苍舒头也不回, 已经自顾自走出很远, 最后还是叶鸢看不下去, 扭过脸对他喊道:“多谢你提醒我们,祝你生意兴隆啊!”
叶鸢把头转回来, 又去看苍舒, 果然看见他的眼睛里带上了一点笑, 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多年相处下来, 叶鸢已经非常了解小师兄了, 他的求知欲和行动力总是无穷无尽, 哪怕用整座东明山上的茫茫大雪来覆压也不能让这些好奇心安安分分地越一个冬, 要是听说了哪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他是一定要亲自去见识见识的。
“小师兄,你行走江湖的经验比我丰富,你觉得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按照我在妖洲的经验来看……”
苍舒忽然止住要说的话,停下了脚步,叶鸢险些撞在他背上,疑惑地抬头看他。
“我险些忘了与你的约定。”
苍舒隐低下目光,恰与她视线相对。
“这是你的历练,我不可干涉太多——小师妹,你接下来无论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就是,我一切听你调令。”
“是么?”叶鸢一下笑了起来,她又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如果只有我一人,那我绝不会在今夜入城,一来是因为既然知道了前方有隐情,就不可白白踏入险境,二来是因为,今夜还有另一件事更值得做。”
“什么事?”
“我们更应该回去找那名做做生意的修士。”
听到这里,苍舒已经露出了笑意,但他依然明知故问道:“为什么,难不成你还要与他做生意么?”
“那可得问问他了。依我之见,他在这里也不仅是为了卖几株灵药。”叶鸢说,“小师兄,不如让我们回去看看,他到底知道什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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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葛,名叫仲兰,出身贫贱,因而并未取字。”
自称葛仲兰的青衫修士与他们说话时,手中的短匕蝴蝶穿花般上下翻飞,一瞬就将洁白光整的一块豆腐切分成漂亮均匀的小块,他身前摆着一只红泥小炉,炉上吊着一口小锅,炉下堆着折成波纹状的一叠符咒,这些符咒的咒纸只是寻常符咒的一半大,此时正慢条斯理地燃着文火。
葛仲兰将豆腐用小碟子盛起,提起手边的长嘴壶,将汤汁注入小锅中。
“虽然不知两位为何去而复返,但在下正要用膳,万事稍后再提,还请原谅则个。”
修士以灵气锻体,本就不必像凡人那样进食,因此他这番举动实在是很奇怪。
狡诈的生意人葛仲兰在心中忖度道,如果是一般人,恐怕很快就会失去耐性,但毕竟有求于自己,要是不愿忍耐的话,恐怕很快就要发难,届时——
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捏好了法诀,只等时机一到,就立即驱动起法术。
果然,那男修士说话了。
“以半面符纸佐以召火诀,虽然能减缓火势,但符纸不到三息就会化于火中,不够当文火煮食用
。”
苍舒徒手从炉下抽出张烧了一半的符纸,将其展开,仿佛察觉不到火舌很快就要触及自己的指尖。
他一见到符纸上的咒文就恍然道:“原来你还叠加了一道离火咒,好让符纸能烧得久些。”
听到这里,叶鸢也展颜道:“想必你这锅豆腐会炖得很不错!”
葛仲兰:……?
叶鸢觉得这青衫修士愕然的样子很有趣,但又担心火苗烧着小师兄,于是伸手去拿被他夹在指间的咒纸,苍舒则以为小师妹是因为夜深露重,想要暖暖手。
他两指一动,将燃烧了一半的符咒拢进掌心,那张召火诀在灼伤他之前就已熄灭,只在他手心留下暖融的火气,苍舒把符纸重新投进炉底,趁掌中的温度还没消散,握住了叶鸢的手。
叶鸢连忙扒拉开他的手掌检查有没有受伤。
另一边,葛仲兰也回过神来,这次他显露了几分真心,对两人奇道:“传闻唯有断绝尘缘者才能飞升,以是许多修仙之人最先摈弃的就是口腹之欲,想不到两位也懂烹庖。”
“世人说飞升要断绝七情,又说飞升须得证道,我其实一直觉得这话说得很怪。”叶鸢一边看着汤锅里渐渐熬煮出乳白,一边对葛仲兰说,“既然不将欲证之道修到极致,修士就无法飞升——可如果真的断绝七情,人又怎么会执着于道呢,难不成世上能飞升的只有乌龟道,纯比谁闭关得久不成?”
葛仲兰大笑起来:“两位果然是有缘人。”
他松开袖中的手,掐了另一个法诀。
随着这道法诀,两人身前各出现一张玉席,一盏香茶,而葛仲兰以手中折扇轻击杯沿,发出清响。
“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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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是抚仙郡,属涵容真人治下。涵容真人本名颜晟,不知修为几何,但据说十分善治,他的家系虽然并不属天干地支,抚仙郡如今却已是北辰边境最热闹的城郡之一。”葛仲兰话锋一转,“不过,今晚确实不是进城的好时机。”
此时已经入夜,三人坐在月色清辉下,身畔是流水潺潺,红泥小炉煮新茶,别有一番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