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破灭之时 捉住你了(1 / 2)

颜思昭自东明山向仙门大比出发的那一日,是叶鸢陪他走下了山路。

送门中师弟师妹出山向来是由大师兄百里淳操持的活儿,这一遭来的却是叶鸢,虽然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有问起这件怪事,但也许是受到本该来送行的百里淳的影响,叶鸢也忽而生出了几分忧思。

“我知道你是从来没有去过仙门大比的。”叶鸢说,“如果心中紧张不适,就饮一小壶水,嚼一小块糕点,或是偷偷在手心划几个小字……”

她像个送考的家属一样滔滔不绝地分享着缓解紧张的应考小技巧,颜思昭也不打断她,只静望着她的侧脸,等她说完以后,才开口道。

“我知道仙门大比情形如何。”

“咦,你怎么知道?”

“我在重陵塔书中读过。”

颜思昭说。

“仙门大比初立时,并不为斗武而设,却是为论道而设。只是往后千年,仙门愈盛,灵脉所在之地愈起纷争,仙门大比也渐渐由玄谈变为武斗。”

“原来还有这种缘故。”叶鸢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如今的人更愿意用手中的宝器去争夺仙缘……毕竟在许多人看来,道心不过是通向天梯的一把栈桥罢了。”

“你不喜欢如今的仙门大比?”颜思昭心下一动,向她问道,“因此才不去的么?”

叶鸢听见他的话,不禁笑了起来:“我不去仙门大比,的确是因为我抽不开身。再说了,我只是古往今来万千修士中的一个,就算我不喜欢仙门大比,有意去逃开它,也妨碍不了它就在那里,每轮都要办一次——若真是如此,我倒还不如去参加一回。”

颜思昭的眼睫闪动了一下,轻得像细风拂过莲蕊:“为什么?”

“既然我不喜欢它。”她说,“那我岂不是更应该在仙门大比上打败所有人,好令这些修士……”

——好令这些修士亲眼得见,我所证之道究竟立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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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人曾设想过祸种不会被轻易对付,但并没有多少人预料到她是以这种山崩石裂的方式击败了渡阳宗主。

如此力拔山河,如此光明,如此磊落。

渡阳宗主败退以后,那祸种的目光投来云端:“下一个是谁?”

直到此时,丹鼎门主沉水般的思量神情才出现了变动的波澜。

他蓦然抬手振袖,召来六面问道幡,同时也拦下欲迎战的几名门主:“下一战由我来。”

丹鼎门主向周围几人低语了两句,渡阳宗主返回时,只来得及听见他最后的半句话。

“……如此,知晓了么?”

几名门主神情各异,但终究是微微颔首,渡阳宗主正张口要问,那老头儿已经与他错身而过,飞身往大荒海而去。

丹鼎门主的外貌看去实在很年长,他的须发长眉皆斑驳霜白,宽大的长袍荡在风中时尤其显得皮肉伶仃,但就是这样一把枯骨,向荒海的水波扑来时却如苍鹰般狠厉。

彼时叶鸢站在浪上,她的发带和簪子都在前一战中毁损,正在为披散的头发苦恼时,一旁观战的凝澜仙子忽然向她抛来了什么物件,叶鸢迎风接下,拿在手中,才发现是凝澜仙子的一段剑穗。

她抬头去看剑穗主人,那美丽的女修却别过脸去:“我知道你心中所想。”

在叶鸢提出车轮战时,凝澜仙子便想到了她的用意——她既不想将战场扩大为仙门之争,又要防备魔境主的发难,因此才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但燕珂又想,叶鸢向来是很聪明的,想做什么大多都能做成,既然她会这样说,手中大抵也有七八分把握。

于是燕珂选择相信叶鸢的决定。

“你放心,我不出剑,只是赠你一段剑穗。”她说,“这段剑穗以鲛纱所制,不惧风浪……我有几百年没有解下它了,今日你就用它来束发吧。”

叶鸢眨了眨眼:“真是雪中送炭,那我便收下了。”

她以剑穗将长发高高地束成马尾,海风再吹来时,果然清爽不少。

这时,丹鼎门主也已落在了海上,他所炼化的六面宝幡悬浮于头顶,迎浪而展。

“这一战竟是由你亲自来打么?”叶鸢说,“我原以为尊下更愿意多旁观几局再做打算。”

“我不过是一年迈老儿,垂垂朽矣,能有什么打算呢。”丹鼎门主平静道,“只是由我率先来向你讨教,纵然不胜,后来者总能多一分半分赢面。”

叶鸢点了点头,准备提剑迎战:“却不知你想以何为战,我听闻你以符箓、炼器和相术闻名……”

“都不是,却也都是。”

丹鼎门主说罢,彗雨自问道幡中飘落,叶鸢并未从中察觉杀意,于是暂且按下了剑,仰脸去望那些银色的细雨,在彗雨触及她的发丝时,叶鸢忽然感到冥想境受到叩动,但这股力量并不想强硬地攻入她的冥想世界,而是将她的神魂唤入了另一片类似冥想境的意识天地。

叶鸢的神识进入这片幻境,随后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竹林间,十几步外,立着一名眉眼深邃,目光锐利的壮年男子。

叶鸢从未见过此人,他也并不和她记忆中的什么人容貌相似,但从神情之中,叶鸢还是猜出了对方是谁。

她问道:“这里是尊下的冥想境么?”

“非也。”那男子说道,“这里是我以彗雨造出的第三境,正好可做你我对决之地。”

他不是体修,但此刻也能看出筋骨强健,如凡人武夫般身着短打,浑然不似境外那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儿。

叶鸢又说:“你年轻时的面目倒是与现在不太相同。”

“这副泥躯在我六百三十八岁时达到巅峰,自那以后就不断老朽下去。”丹鼎门主说,“唯有我的神魂往后不断精进,直至今日,我已能在自身的冥想境外再造一境。”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但老儿终究是错过了飞升的时机,因而今日所图也不过是为天下门徒多谋几日安生。”

“我知道你不是恶人,毕竟你是我师尊元临真人的旧友。”叶鸢笑道,“但你活了太久,太相信自己所信的,也太顽固了,实在听不进我说的道理。”

竹风骤然肃杀,林叶飒飒作响,叶鸢也作出迎战态势:“我也只好按你的法子来,把你们尽数击败,再来说我的道理。”

对于丹鼎门主而言,这片战场的确比荒海要合适许多。

他藉由强韧的神魂,在此境中重返巅峰,他确实精于符箓、炼器和相术,也有胜过这世上几乎所有人的经验与阅历,他的进攻精巧至极,纷繁的手段环环相扣、信手拈来,近乎天衣无缝。

在这样的攻势下,叶鸢难免陷入了左支右绌、进退两难的境地,丹鼎门主乘胜追击,又借遍地残叶摆出咒阵,使叶鸢陷于其中。

叶鸢倒退一步,才察觉脚边异样,她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竹叶已勾勒出阵符,她的这一步竟然恰好踏在咒阵中央,触发了符法,反令自己中了圈套。

“我们剑修只懂挥剑,一门心思地以力破巧,哪里见过这等神妙的手段。”叶鸢忍不住叹气道,“若这是在现实中,我恐怕只得认输了。”

丹鼎门主抬眼道:“能为力所破的巧,大约也称不上登峰造极……你现在认输也不迟。”

叶鸢笑而不语,长剑在腕上一滚,又被她反握住。

“我看可不是这样。”她说,“若在此境之外,你发挥不出全盛时期的实力,未必赢得了我。”

“也许的确如此。”丹鼎门主并不气恼,“但既然你我的战场在此处,就要服从此处的规矩……”

“此处有什么规矩?”叶鸢笑了起来,“此处只有一种规矩,那就是你自信能以强大的神魂压制住我。”

她的话恰点破了丹鼎门主的主意。

诚然,他的躯体早已不复强大,恐怕不会是对方的敌手,但过往的这些光阴绝不仅仅是枯竭了他的肌骨,染白了他的须发,同样将他的神魂锻打得异常强大。

他甚至认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天道才向他降下了比其余几人更清晰的神启。

世上再无一人比他活过的岁月更长,所以丹鼎门主自然地认为,纵然是祸种,在冥想世界中也无法与他为敌。

“若要论的是神魂。”叶鸢却说道,“与我而言,反倒便利许多。”

她的剑沿着阵符划过地上厚厚的残叶。

这仿佛是十分缓慢的动作,竟带起了摧枯拉朽般的强风,剑尖所过之处,原本坚实的土地塌陷下去,形成深深的涡旋,涡旋将竹叶卷碎,也将咒阵一并摧毁——不,不仅是咒阵!

丹鼎门主紧盯着她的动作,瞳仁不由得微微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