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区区小妖,便以为能比她强?
“他的信徒是一群无知的空壳,而我的信徒是世界最完美的人。”辛云茂眺望沉沉大海,只见暴雨云团边缘,隐现一丝丝光亮,“她一点也不弱,她为所有爱她她爱的人,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而他只要相信她就好。
从很早以前,他就清楚知道,她不一定需要他,但他肯定需要她。
他不明白地为何让他神,就像不明白妖怪为何要化人。既然人类是永生无法拥有妖气的渺小存在,那就不应该让他们修炼后变为人型,更不该赋予他们在人行走的名字。
他曾经对人类不屑一顾,认为他们都弱小灰尘,脑中认知永远肤浅,汲汲营营苟活一生,只为追求虚妄之物。
但某起,他逐渐对人类改观,隐隐揣摩出地用意。
他开始学习她的行为,体会她的所思所想,跟随她踏过不同地方,乐在其
中感受一切,实感地变化,这才是正修炼化人。
神绝不是在、睥睨众生的,用无尽的力量招揽一群混沌信众,然后在虚伪又可笑的吹捧中飘飘然,像龙神般将对自己有利的一切攥得死紧,那跟手握权势的可耻人类有什么两样?
神是磨难、是奉献、是牺牲,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自己力量有限也善待旁人,是清楚生命必然有所残缺却不会失落,是一股清泉从坚硬地表喷涌而出,是柔溪水将冥顽不灵的硬石打磨圆顺。
这看似弱小的力量,涓涓细流绵延不绝,无声无息感化沿途万物。
没错,她从来不是他的信徒,反而他才是她的信徒。
他通过她习得神。
深黑无光的礁石底部,一座残旧不堪的庙宇分外显眼,此处没有海水涌进,倒像是地下水族馆。部分鲛人可以编织御水纱,他们将其布置在周围,建造出能在海底呼吸的空。
蕴含妖气的海水环绕,为流亡鲛人提供庇护。
楚稚水湿漉漉地躺在礁石,她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显然还没有自主意识。
流亡鲛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他们正在准备祭祀的供品,打算将这个人类献祭被封印的龙神,以解当年辛云茂砍断龙神手臂的仇恨。
一名男鲛人询问:“经攻破她心防吧?”
女鲛人答道:“没,当时只用洋紫荆制造幻境,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
男鲛人一惊:“那还着做什么,她要是中途清醒,就能把他叫过来!”
流亡鲛人在楚稚水脖子发现信物,他们越发确定没找错人,倘若没海水阻隔,辛云茂早就出现。
女鲛人连忙应声,用妖气探入楚稚水的精神世界。
古怪的花香弥漫,头脑昏沉醒不过来,楚稚水的意识好像陷入一片纯白空。
她的身体像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突然就失去知觉,脑袋里遗忘什么,只感觉有人伸手在她头颅里杂乱翻找。
女鲛人妩媚的笑声惑人,让人类落入更深的睡梦,只要找寻对方的五毒八苦,就能一击致命彻底操控楚稚水。
女鲛人肉搏能力很弱,但她擅长操纵人心,每个人类生来沾染五毒八苦,只要抓住他们的命脉就无往不利。
楚稚水的世界被迫展开,她的意识今脆弱幼童,毫无还手之力。
女鲛人潜心进入楚稚水的空,这里没有任何污秽,竟然是纯净的白色,无限地向外延伸,一眼都看不到尽头。明明只是人类,但精神很广阔,难得不沾五毒。
五毒是贪、嗔、痴、慢、疑,能摆脱这些的人,无疑是人中龙凤。
但就算没有五毒,也没人躲得过八苦,分是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离、五阴炽盛。
女鲛人伸出手来,她站在白色空里,拨拉楚稚水的回忆。鲜活的记忆碎片被粗暴翻出,胶片般在女鲛人陆续闪现。
现在,这个人类的一切都展露,从她诞生到现在,什么都不会错过。
这是名为楚稚水的人类的痛苦。
生苦是婴儿在产房的第一声啼哭。
老苦是谢妍楚霄贺变白的发丝、皱纹加深的眼角,开始佝偻无力的身躯。
病苦是她在医院病床苍白无助,胃部疼痛宛若撕裂,门外双亲悲痛长叹。
死苦是金渝的眼泪,哀求她活过百岁。
怨憎会苦是童年劝父母生男胎的大人,是歇斯底里指责她虚伪的联合创始人,是顽固地用偏见待他的无数妖怪。
爱离苦是丹山合照后的“水”字,她早知有一会离,既不希望他彻底遗忘,又不希望他记得太清楚,所以不写全名,只留下一个字。
求不得苦是他说不能开花,为能理解,所以求不得。
五阴炽盛苦,色、受、想、行、识在此积聚,她的喜乐、忧愁、烦闷、**凝结在一起,内心焦躁不安,以七苦在此碰头,带给每个人永不停息的烦恼。
女鲛人好不容易来五阴炽盛,她刚要伸手触摸那团火,却只见它啪嗒一声熄灭,在纯白空中杳无声息。
前面七苦也烟消云散,这片纯色地重归安宁。
女鲛人大为不解,她茫然地四顾,想要次伸手翻找,却迟迟无法拢起碎片。
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你在找我么?”
女鲛人侧过头来,发现纯白空出现人影,竟是一家三温馨手牵手的场面。
男子女子只有模糊的背影,他们中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看去只有三四岁的模样。
小女孩今个头矮小,只能牵着父母的小指头,一手牵爸爸,一手牵妈妈,正回头凝视女鲛人,那双眼眸清透泛光、明澈镜,丝毫没有怕生的模样。
她的脖子挂着一枚水晶星星,鸡蛋般的大小,现在熠熠生辉。
女鲛人神色变幻,她现在手指微颤,不料楚稚水的本我居然在精神世界化人,这是以前从没遭遇过的况。人类陷入幻境就任其揉搓,从来没有能逃过五毒八苦的。
小女孩看女鲛人呆愣原地,顺势松开父母的手指,男子女子的背影随风化为碎片。她转过身来正视对方,手中不知何时又握着一根细竹竿,悠闲地在柔嫩掌心把玩。
“虽然管他叫神君,但说实话是哄他开心,我从来没将他当过神。”小女孩语气软绵绵,她手中的竹竿晃来晃去,好像在指教学生的小老师,朝着女鲛人一指,“你们这些妖怪是不是都把人类当蠢货,认为抛出利益诱饵,或者出言威胁一番,就能牵着人类鼻子走?”
她刚才被女鲛人翻个底朝,是什么秘密都没法隐藏。
“是的,我没有妖气,也没有赋,更没有漫长寿命,但那又怎么样呢?”小女孩慢条斯理道,“能用妖气完的事,我靠自己可以做到,做不到也不用遗憾,就算我只能活一百年,照样可以过得精彩圆满,当个普通人又不丢脸。”
她垂眸:“人类都不肯接受自己,还能期盼谁来接受你,谁都不会看得起你。”
她年幼的时候,拼尽全力想证明自己,却只换来外人对父母讲“你们这要是男孩,那就完美了”。有时候,她同样会思索,是不是生而为男,活着就容易很多,起码不用遭受这种无礼挑刺。
但她今不会这样想,她不知道人有没有来世,可要是有选择的机会,不管重头来多次,她还是会做相同决定。
越困难的处境就越要坚持,她为她的女身份而骄傲。
大的狂风暴雨,她照样从中获胜,一点不比无数的“他”差。
现在也是同理,即便在妖局工作久,见识过无数神奇怪事,她依旧从未想过摆脱普通人身份。
她为她的人类身份自豪,这就是她努力至今的意义。
不管欢乐还是痛苦,幸运还是不幸,完美还是遗憾,她都心甘愿地尽数吞下,否认其中任何一部分,都是在否认靠自主选择走到现在的她。
她不是没有人类的五毒八苦,只是到头来凭借本心释怀,选错或没选错,只要是她选的,都可以接受。
果这世界的有神,来主宰她命运的起伏,那就只能是她自己。
“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请你离开我的世界吗?”小女孩礼貌道,“不然我就要喊他了。”
女鲛人脸色大变,她伸手欲拦,却无济于事。
“辛云茂。”
暴雨倾盆,颠簸的船头,辛云茂手持龙骨伞,他不断掀翻巨浪,借着海面被破空隙,寻觅楚稚水下落,然而
迟迟无法准确定位。
他墨发披散,浑身古袍早被黑火烧透,也看不出丝毫的青色,最初还是青墨交织,今就只剩焦黑一片。
吴常恭慌道:“神君,你先回去吧,你好像不太好……”
这要完全烧黑了。
海风肆虐,乌黑厚云被一道金辉破开,太阳终于刺透云层,让海面荡漾起微光。
辛云茂:“她叫我了。”
正好半小时,她没有失信。
蓝泉先正联系同事,他还未领悟,疑道:“什么?”
下一刻,黑色缝隙将辛云茂吞噬,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船,只留下吴常恭蓝泉先。
四周是安静白茫茫,却泛着柔的淡光,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清浅的,温暖的,平的,没有一点肮脏之处,可以浇灭所有焦躁怒火。
辛云茂刚落地时,还不知降落何处,后来才发觉进入她的精神世界。他深吸一气,清新的空气涌入肺部,怔怔地抬起手来,忽然发现身的黑焰熄灭,连古袍长袖都变为纯净青色。
他方才形的伤全部愈合,只感觉浑身全所未有的轻松,一直以来无法摆脱诅咒之火,竟误打误撞地破解长久以来的困扰。
倒也不是误打误撞,这里是她搭建出的世界,没有沾染任何五毒八苦,所以才将他净化。
他现在重新拿回“云茂”这个名字了。
辛云茂想起她不喜黑衣,他今一袭纯青古袍,不见丝毫的烧痕,开始左右环顾寻找她。
没见到人的她,倒看见幼年的她,同样挺新鲜。
另一边,女鲛人想要抓住小女孩,谁料她刚一靠近对方,小女孩就用竹竿抽自己,说力气不小却挺疼,抽得她眼泪都掉出来,无数珍珠叮咚落在地。
这里是楚稚水的世界,所以只要她找回意志,就能将女鲛人来回揉搓。
小女孩看着满地珍珠很新奇,她本来就示威式反击,一看见珍珠产生实验心理,反正对方早晚是劳改犯,忍不住又抽女鲛人两下,果然漂亮珍珠掉得更多了。
下一刻,青色古装的冷峻男子骤然现身,他一把单手抱起小女孩,另一手握着同样恢复深青的龙骨伞,冷飕飕地凝视女鲛人,语气冰寒道:“就是你拐卖人?”
女鲛人认出辛云茂汗毛倒立,二话不说拔腿就到,然后龙骨伞经升空,嚯得一声展开,甩出青色妖火!
小女孩环住他的脖颈,她顿时瞪大眼睛,惊声制止道:“不要烧灰,她会掉珍珠!”
辛云茂一愣:“所以呢?”
她震声道:“珍珠能卖钱,还要借出去一百多万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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