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年年。”蒋游说着摸了摸贺年的头。
“哥!!”贺年很自然地在他手里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狗里狗气。
又傻又可爱。
蒋游忽然觉得多个弟弟好像不是件坏事,感
觉挺不错的。
继续往上看,展柜最上面两层变得逐渐稀疏,一共只有五六张奖状,而且明显能看出这些都已经年代久远,尽管全部都做了过塑处理,但白色的部分仍旧不可抑制地开始泛黄。
最旁边还有一张白纸,好几排小红花整齐地排列着,最上面的一行字苍劲有力:宝贝在幼儿园获得的小红花,共计12朵。
“这些都是你以前拿到的奖状,还有老师奖励你的小红花。”贺长康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眼前忍不住浮现出贺锡小时候的样子。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一样,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顽皮的,但懂事的时候却格外懂事。
尤其是在妻子病逝、贺年还是个婴儿的那段时间,小小的贺锡总是坐在自己的膝头,用软乎乎的手掌摸自己几天没剃的胡子,替自己擦掉眼泪。
他的气息香甜又温热,小小的身体充满稚嫩的生命力,一叠声地叫自己“爸爸”。
寻常人家大抵会偏爱幼子,可贺长康清楚地知道在两个儿子中自己更喜欢大儿子,因为大儿子更像妻子,也因为大儿子陪自己度过了那段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艰难的时光。
可是自己却把他弄丢了。
那天早上他背着小黄鸭的书包去上学,走之前还笑眯眯地跟自己摆手,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浮云蔽白日,游子何时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贺长康庆幸这一天没有真的来得太晚。
没有人知道面对林飞白时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无尽的漫漫长夜里终于飘过一簇阴恻恻的火光,尽管这火烧得他很疼,令他几欲作呕,他也要紧紧抓住。
不是没有更激进的法子逼迫林飞白松口,事实上以他如今的地位,能够选择的方法多不胜数,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用。
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他害怕林飞白脱钩,害怕林飞白被识破后干脆鱼死网破,别说万分之一的几率,哪怕是千万分之一他都不敢赌。
他选择忍耐,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最大限度地包容林飞白,甚至故意用一份语焉不详的报告哄骗晏折渊替林飞白兜底,他什么都能做,只要最后能得到有关贺锡的真正线索。
看着贺长康说完话默默背过身去,原本高大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沧桑,蒋游忍不住也感到了一点心酸。
“没事了,”蒋游小声说,像小孩子一样伸手去拉贺长康的手,“我都已经回来了。”
“对啊,爸,别伤心了,哥哥已经回来了!”贺年也道,一边说一边走上来张开双臂把两人搂住。
一家三口挤做一团,头对着头,目光交叠。
蒋游和贺长康不由一笑,贺年也咧开嘴,然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蒋游:“……”
贺长康:“……”
“没事,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太高兴了,”贺年边哭边说,“哥我好想你啊,好多年了,我终于又有哥哥了!!!”
蒋游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点酸,泪意在眼底和鼻尖徘徊,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哭,他摸了摸贺年的头:“我也是,我又有弟弟了。”
贺年疯狂点头,又对贺长康说:“爸,你该把小红花还给我了,这些都是哥以前给我的。”
“好,明天就还给你,”贺长康哭笑不得道,转头跟蒋游解释,“都说了年年小时候粘人,每天咱俩一出门他就哭个不停。你哄他说白天上学是给他挣小红花去了,只有不哭的小孩儿才能有,他这才委委屈屈地同意了,然后每天都伸着脖子等你从幼儿园带小红花给他。”
蒋游扫了那张白纸一眼,有点不可置信,“所以就十二朵?”
“是啊,有十二朵
已经很能说明你们兄弟情深了,”贺长康颇为感慨地说,“毕竟你小时候真的不算乖。”
从收藏室出来,父子三人又来到三楼贺锡的房间。
一推门蒋游就震惊了。
整间房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这一点他毫不意外,令他震惊的是这间房未免也太大了。
至少他是第一次知道儿童房里竟然还能分出游乐区。
一黄一蓝两只小木马,宇宙飞船造型的秋千,无数男孩子梦寐以求的全套四驱赛车加好几条超炫赛道,绿色的恐龙滑梯从至少六米挑空的高处铺下来,长鼻子横跨整个房间。
别说当年才六岁的贺锡了,就连现在二十二岁的蒋游爬上去都照样能玩。
“这就是我的房间吗……”蒋游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大脑宕机,脑子里全是乱码。
儿童版的酒池肉林啊这是,原来我小时候每天都是从一百二十平的房间里醒来的。
如果霸总文学有儿童版,蒋游心想,男主角除了我还能是谁。
“当然了,你嫌在幼儿园玩玩具要排队,第一天放学回来就闹着要在家里玩,最好是一醒来就能玩。”贺长康笑眯眯地说。
……您管这些叫玩具?蒋游一时无语,越发觉得自己小时候穷奢极欲且昏庸无道(儿童纯净版)。
“以前这里还有一个跷跷板,不过因为那会儿年年比较轻,没法跟你玩这个,没多久你就不喜欢了,所以我叫人把它拆走了。你最喜欢的还是恐龙滑梯,一个人能玩一下午。”贺长康继续回忆着。
“不是哥一个人,还有我,”贺年纠正,“我们俩一起玩一下午。”
“对,你哥把你装在篮子里从上面推下去。”
蒋游:“……”
白天把弟弟装篮子里玩滑梯,晚上把弟弟装篮子里挂书房,真是新时代的兄友弟恭。
因为这些“儿童玩具”带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蒋游再往深里走,看到自己曾经的房间里还有独立的衣帽间和储藏室都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毕竟以贺长康对贺锡的溺爱程度来说,就算再打通两间房,给贺锡布置一个室内篮球场也不是不可能的。
房间深处,属于贺锡的那张床倒是很普通。除了一看就是定制尺寸,其他都还好,样式则是小孩子大多都很喜欢的上下床。
“年年睡下面吗?”蒋游问。
“有时候吧,不过我小时候睡觉闹人,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跟保姆睡。”贺年抓了抓头发回答道。
蒋游注意到下铺的床上似乎堆放着什么东西,正想走近看时却被贺长康拦住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累了吗?让年年带你下去喝点饮料吧。”贺长康道,偏头看了贺年一眼。
贺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连忙点头,“哥,我陪你下去喝点饮料吧。”
蒋游还是好奇床上的东西是什么,故意道:“我不渴。”
哪知道贺年已经非常适应“弟弟”这个角色了,一秒切换状态,毫无心理负担地说:“那我渴了,哥,你陪我下去喝点饮料呗。”
坐在餐桌前蒋游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于是想了想问贺年道:“我叫什么?”
贺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我以前的名字。”蒋游说,其实心里对自己曾经的名字没有太高的期待,毕竟贺年这个名字可爱是可爱,但多少有点草率了。
而且按照这个思路,弟弟叫贺年,哥哥或许大概可能叫……
“贺卡?!”他脱口而出。
正在找饮料的贺年:“???”
蒋游松了口气:“太好了,看来不是。”
“当然不是,哥你以前叫贺锡,铜铁锡铅
锌的锡。”贺年说,大狗委屈地看了蒋游一眼,“而且贺卡是你给我取的小名。当时方叔和家里工作的阿姨们都叫我‘小少爷’,你叫我‘贺卡’,爸叫我‘年年’,我知道你叫贺锡啊,就以为自己大名叫贺卡,小名才叫年年,以至于后来上学的时候老师让写名字我都写‘贺卡’,花了好长时间才改过来。”
蒋游表面:“……听起来好像确实是我的错,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蒋游心里:哈哈哈哈哈哈竟然会有这种事妈耶我这个弟弟好像从小就不太聪明啊!!!
在冰箱里翻了一会儿,没找到想要的饮料,贺年说要去储藏室找找,让蒋游稍微等一下。
蒋游答应了,怀着一种游子归家的心情,半是好奇半是审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栋房子确实非常舒适和豪华,但装修风格却明显带有些许的年代感,哪怕是有人精心维护,一些时光的痕迹仍旧从壁纸和地砖里渗透出来。
蒋游猜想大概从自己走丢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换过装修。
贺长康和贺年以这种方式无声而默契地坚守着,怕离家的亲人有朝一日回来却认不出曾经熟悉的地方。
明明做了这么多,可这两个人却什么都没说,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加以说明。
蒋游无法不动容。
如果说在走进别墅之前蒋游对“家”的概念仅仅停留在电视剧里,停留在偶尔借住在余老师家的印象里,但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字,就像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
倦鸟归林,落叶归根,漂泊的孩子在这一刻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