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林飞白立刻认出打电话的人是徐丽华,眉间微微皱了皱,她这时候打什么电话,钱不是已经打给她了吗?
有贺年在,这通电话林飞白不想接也不能接,因此果断拒接。
刚安静了一秒,手机又响了起来。
林飞白:“……”
“怎么不接电话?”
“不想接,”先答了一句废话,见贺年有些好奇地朝自己手机望来,林飞白这才烦躁地补充说:“朋友约我喝酒,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希望贺年识相点最好立刻就走,没想到贺年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意思,“哦”了一声,还是稳稳地坐着。
铃声终于结束。
贺年清了清喉咙,冷静下来后似乎想缓和一下的尴尬气氛,修补兄弟感情的裂缝,努力找话题:“哥,那几天你在家的时候忘了给你看你原来的房间,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你喜欢的东西都在,这些年爸和我……”
“有什么意义呢?我都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能睡小时候的儿童床,玩那些奥特曼变形金刚?”生怕贺年开始回忆过去继而劝说自己搬回去,林飞白连忙打断他道,“而且说过一百次了,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独立生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粘人,稍微尊重一下我?”
“……”
贺年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整个人像一只被数落的小狗,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
他自我开解了一会儿,告诉自己分开了这么多年,哥哥的性格有所改变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他向来独立,自己更应该理解他的戒心和防备。
这么想了一通,贺年感觉自己又好了,于是再次努力,“那还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自从当年你丢了,咱爸每年都给打拐事业捐很多钱,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帮助走失儿童回家的慈善组织。说来也巧,这个组织几年前协助警察破获了一起拐卖案,落网的主谋就是当年拐走你的那个人渣。他被判了死刑,庭审那天我和爸都去了……”
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还是徐丽华。
林飞白忍无可忍,又担心是蒋游那边临时出了状况,干脆接了起来,看也没看贺年一眼径直走向阳台。
舌尖上还徘徊着没说完...
的半句话,贺年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再多的心理建设和自我开解都不管用了,把脸埋进交叠的双臂间,贺年忧郁地想我哥怎么会是这种人啊。
他好想换个哥哥。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感觉到眼眶的酸涩和湿润,贺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去洗把脸。
“哥,我用下厕所。”他朝阳台的方向喊了一声,不过林飞白似乎没听见。
林飞白住的这间公寓胜在地段优越配套设施齐全,面积却不算大,只有一间厕所,贺年一进去便注意到地板和洗手池旁边全是头发。
两个月前染的浅栗色已经褪黄,发根处则长出一茬新黑。
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看来哥哥心里也不好过。
贺年愣愣地想,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重新给自己充满电,临出门时却鬼使神差地捡了两根头发用卫生纸包起来塞进口袋。
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这一刻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或许只为了一个可能——也许自己真的能换个哥哥呢?
阳台上,林飞白挂了电话,脸色阴沉。
徐丽华竟然还敢打电话来说钱不够,别以为他不知道像蒋游这种刚签约没多久的主播想要解约可操作的空间有多大,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付够合同上规定的解约金的百分之七十,平台就会立刻放人。
不过这个数字也相当有弹性,毕竟新人主播谈不上商业价值,公司也没有来得及花费资源进行培养,更加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性,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解约金对于公司来说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以林飞白对徐丽华文贤歌二人的了解,他们势必会把金额压得更低。他转了七百万绝对足够,而这两人竟然还嫌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等这次事情完了自己绝对要好好收拾他们。
一边想一边回到客厅,沙发上空空如也,林飞白猛然一惊,贺年去哪了?!
他是不是怀疑自己,跑到卧室之类的地方搜证据去了?
恰在此时厕所传来冲水声,紧接着门被打开,明显洗过脸,额发还沾着水珠的贺年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林飞白面色难看,贺年一愣:“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上上下下打量了贺年一通,确信他没起疑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林飞白稍微松了口气,“没什么,还是刚才的朋友,打电话催我赶快过去,烦死了。”
这次贺年倒是很上道,闻言点了点头:“哦,那你快去吧,我也该回学校了,晚上还有实验要做。”
大约今天的黄历上写着“宜聚会”,刚离开林飞白住所,贺年竟然也接到朋友电话叫他去喝酒。
贺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头郁结难消,果断答应了。
打车去了约好的夜店,和朋友寒暄两句,贺年干了两瓶啤酒后垂头丧气地进舞池跳舞去了。
别人跳欢乐,他跳寂寞,音乐声震耳欲聋,他却只想哇哇大哭。
“丧尸出笼,丧尸活动,丧尸狂怒!”朋友精准评价他的舞姿,最后实在看不过眼把他从人群里拖出来,强硬地按在卡座上,“你还是别跳了,我去给你拿酒。”
说着离开了。
于是贺年又继续垂头丧气地坐着。
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贺年抬头一看,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邵里哥,你怎么在这儿?”
“被人带来长长见识。”邵里微笑着说,又问贺年,“都这个点了,你今天不回学校?”
“不回,我逃寝。”因为是认识的人,而且对方人品可靠又值得信任,浑身自带兄长气场,贺年干脆不装了,实话实说,“心情不好。”
...
“看出来了。”邵里点头。
又说了一会儿话,贺年那位去拿酒的朋友迟迟没有回来,反而等来了邵里的朋友。
别亦南两只手各抓着三瓶啤酒一路从人群里挤出来,看到贺年,别亦南对邵里使了个眼色——你认识?
“贺年。”邵里介绍,“这位是别亦南,我们公司的小南总。”
“差不多得了,在外面还这么喊我可要揍你了啊。”别亦南威胁,非常自来熟地把邵里挤开坐在贺年身边,热情地向他伸手:“你好,我叫别亦南,叫我南哥就行,唔,你应该比我小吧?”
贺年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同在一个圈子里,想不知道珊瑚少东家的名字也难。只不过之前这位小南总一直在国外读书,三个月前才学成归来,因此贺年还是第一次见他。
别亦南生性开朗,又很会带气氛,见贺年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便把刚拿来的酒塞进他手里,几轮喝下来两人俨然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反倒把邵里这个中间人挤到了一边。
酒意上头,贺年觉得有些热,随手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两粒,继续拎起瓶子跟别亦南碰了一下。
“还喝啊?”
别亦南嘴里有点发苦,企图找借口逃避喝酒,偶然扫到贺年脖子上的挂坠,眼神一亮:“你也有这个挂坠啊,我朋友也有!”
贺年没反应过来。
别亦南便伸手朝他的玉佩指了指,“我朋友有个跟你这个一样的。”
这个玉佩是当年母亲还在世时亲手烧制的,自己和哥哥一人一半,贺年有些愣住:“你认识我哥?”
别亦南眨了眨眼,真心求教:“你哥是?”
“贺……呃,林飞白。”
这次轮到别亦难愣住了,他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贺年一通后才语气微妙地说:“不是吧,林飞白是你哥?他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贺年点了点头,他来这儿就是为了逃避和林飞白有关的问题,借酒消愁,没想到却还是碰上了,一时间竟有点想要认命,同时又难免生出了些许好奇。
哥哥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做过什么样的事,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兄弟却偏偏最陌生,贺年的补课需求格外强烈。
“你跟我哥认识多久了?”他问道。
“认识倒是挺久了,从小时候算起大概十几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别往下问了,因为我们的关系实属一般,真的只能说是认识。”别亦南诚恳地说,“我不想跟你说他的坏话,感觉不太好,你懂吧?”
贺年显然不太懂,甚至感觉有些懵逼,“可你说你们是朋友……”
“啊,我没说他啊,我说的是另一个朋友。他以前也有一个跟你一样的挂坠,但后来不知道丢哪儿了。”别亦南不以为意地说,还趁着灯光凑近观察了一下贺年的那块玉佩,实在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形状,大约是某种动物,或者某种怪兽。
总之像是学校门口的小商店里卖的动漫周边,粗制滥造又是盗版,但却是童年的记忆。
没想到贺家小少爷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有童趣啊,别亦南暗想,同时用眼神向邵里示意。
邵里:“……”
别亦南:?
一旁的贺年却如遭雷击,他听见自己呆呆地问:“丢了?”
“对啊,我跟他打架来着,打之前还在,打完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后来再去找也没找到。”别亦南说着“啧”了一声,“这么说来有可能是被林飞白这狗……嗯,被林飞白捡走了啊,毕竟你哥小时候就有捡人东西的癖好。不过话说回来他竟然把这东西送给你当见面礼,这也太敷衍了吧。”
邵里:“……”
贺年:!!!
...
这一瞬间所有涌上头的酒精都消散了,贺年强颜欢笑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别亦南也是喝得有点多了,听他这么说顿时不乐意起来,哼道:“谁跟你开玩笑了,爱信不信。”
“那假如你说的是真的,你朋友的玉佩丢了他怎么不去找?”
当然是因为我把他打得二次失忆,然后我们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别亦南颇为心虚地顿了一下,抬眼却发现贺年正殷切地看着自己,目光里的紧张仿若实质,随时都要满溢出来。
啊这……什么情况?
别亦南不解,在酒精的驱使下身体诚实地看向邵里,企图从他那里获得场外援助,却没想到邵里的手机恰好响了。
邵里低头看了一眼,竟是笑了笑,冲别亦南比了个手势便接起来。
别亦南更懵逼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因为他失忆了,”别亦南只得实话实说,“他来福利院之前脑袋就受过伤,忘了很多事情,我俩打完架他又失忆了,就把这件事忘了,还是我后来想起来的,可那时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东西早就找不到了……呃,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贺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猜一定不会很好看,事实上他现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他快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紧绷,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
“好多年前了,那会儿我才八岁,你哥应该是六岁半吧,我们都还在福利院呢。”
“T市的阳光爱心福利院吗?”
“对啊,”别亦南点头,借着旋转的灯光他发现贺年的脸色惨白,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冷汗,“那个,你是不是喝多了想吐?”
“我没事。”贺年摇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能问一下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吗?”
“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