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三叔送来的。
说库布腾部那边的雪晶晶脉已经处理好了。
“……果然是这样啊,”仇薄灯略过信中三叔对图勒巫师的不善的言论,望着落在毯边的光块。
飞舟失事的原因,是动力阵法被做了手脚。
大型飞舟机动性差,主要用来运送大批人手和物资,不像木鸢那么灵巧迅速,庞大的构造和精密的组织,让下手变得更加隐秘,更不容易被排查出来。原本飞舟应该在极原外的一处大峡谷坠毁。
三叔的酒被下了特殊的毒,无色无味,甚至不致命,唯一的影响,就是堆积到某个瞬间,会令体内的真气停滞片刻。
而这个片刻,落到飞舟坠毁的瞬间,便是致命的杀机。
然而令薛家没想到的是,三叔虽然没有察觉到法阵和酒的异常,但他修为过于高深,气机应玄天地,一念有感之间,立刻果断放弃原定的航线,直接驾驶飞舟冲进雪原。
“我一直觉得……修仙该该这样的,”仇薄灯轻声说,“人修五行以应天地,天地以阴阳馈人行。一念一动皆由心。”
该是这样的。
修仙不该是为了挖掘晶石,也不该是为了铸造木鸢,征伐四方。
该是将渺小的自我,融入浩瀚的鸿宇。
因此古书中常有,以往的圣贤“心神有感”“心念一间”……这种有感与有念,是人自身的五行与天地的五行相通相融,人尊天地,天地馈人,所达成的预兆之机。但这种说法,已经被遗忘很久很久了。
遗忘到薛家会如此胸有成竹,遗忘到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三叔避开他们必定之局,不是因为发现了细作,而是天地冥冥,自有映照。
他们是在万神节后不久找到三叔的踪迹。
三叔被大寒潮的风暴卷到了极原的最西边——那里是库布腾部族的地方。三叔不会雪原的语言,原本随便抓几个被放逐...
到雪原的邪修,了解一下方位,好来找他,结果在抓邪修的过程中,发现那些邪修有古怪。
——他在邪修身上,发现了薛家的心法。
仇家与薛家乃是姻亲。
薛家的心法什么样子,作为仇家主要人员的三叔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顺着邪修的这一条线找寻下去,三叔发现了库布腾部正在与薛家合作,准备断掉一条雪晶晶脉,打开雪原大门。
与世家合作的且蓄谋已久的,不仅仅是摆在明面的苍狼部和沈家,还有万神大会上,带来青马木部最后勇士的赤狐库布腾部。一者在明,一者在暗,若雪原部族在铲除苍狼部后,就松懈,那么在世家进攻雪原时,库布腾与雪家抢先一步掘断雪晶晶脉,那雪域大门打开,一切就都完了。
巧合就在于此。
三叔追查到了线索,而阿洛追查到了三叔。
“他们没想到,你会愿意帮我找三叔。”仇薄灯轻声说。
薛家、库布腾部、沈家、苍狼部……
都太傲慢了。
他们不信天地,不悯众生,自认为修仙求长生,便是逆天而行,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摆在与天地对立的位置。
薛家与沈家傲慢,不信仙门第一世家的嫡子,会真的喜欢上一个蛮族的首领。库布腾部同样傲慢,不信如冰石无心的图勒首巫,会打一开始,就沉默地替他抢来的阿尔兰找家人——分明他最怕的,就是阿尔兰的离开。
仇薄灯将脸颊贴在恋人手背上,看金尘在光中飞舞。
一切都是巧合,一切巧合都是注定。
他出神地想了好了一会儿,图勒巫师翻过信纸,看背面的字——比起前边讲正事的字迹,背后的字,简直就是杀气淋漓。
“这个是什么?”图勒巫师指着一个字问。
仇薄灯回神瞥了一眼,“聘书”的“聘”,此外还有诸如“登徒子”一类的,隔着纸张都能听到三叔的暴跳如雷。此外便是千叮咛万吩咐,小侄子,你可千万别就这么被小白脸骗了,什么聘书什么的,千万不能给……
“!!!”
仇薄灯猛地将信纸打巫师手里拽回来。
揉吧揉吧,揉成一团,丢到火盆里。
“三叔怎么回事,这么啰嗦,回头让三婶收拾他去,”他面红心跳,强作镇定,见图勒巫师还在看火盆里正在烧着的羊皮纸,心虚得厉害,赶紧推人起来,“好了好了,快去看看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放在一个颇具扶风特色的红木箱里,箱子表面有灿金的扶桑神木与金乌九日。
是前几天,仇薄灯打空间玉佩里翻出来的。
“唔,这个得按伏羲八卦的方法开,诶诶,先下边那一轮推开,然后是左边……”仇小少爷一边指挥着图勒巫师推动箱锁的九日,一边庆幸图勒巫师压根就不懂中原的礼仪。
咔嚓一声。
箱子打开了。
图勒巫师掀开箱盖,璀璨的光芒,打箱放了出来。
——是一件披风。
一件东洲仇家风格的披风。
披风的上半部分...
,青铜色的扶桑神树刺绣支撑开苍苍华盖,以价值连城的翡翠缀成在日光下凛凛反光的树叶,九只金乌盘绕在树的周围。灿灿金线自披风肩头向下滚落,如岩浆,如流火,焚烧向下。
火中是无数世家以玉石以黄金以宝石以铜碧,雕刻的家徽。
神树笼罩四方,金乌焚烧万族。
这是一件横扫人间后,傲慢张狂的加冕的衣。
手指拂过披风上烈焰骄傲焚烧的世家家徽,图勒巫师忽然明白了等他的那天晚上,仇薄灯还做了什么。
——他穿过整个战场,自血污中,找齐所有象征他荣耀战绩的世家家徽。
就像血盟之战,钉上斗篷的图腾。
“……我说啦,你送了我一件缀满图腾的斗篷,我也想送你一件,”仇薄灯赤足站在毡毯上,踮起脚尖,替恋人披上披风,“我把金乌九日的荣光,以击落万族的勋章,为你做这一件加冕的衣。”
“以后,不要自己去找。”
图勒巫师捏着披风的边沿,沙哑着嗓音说,他的心脏像又软又热的石头,跳动,龟裂,每一条缝隙,都密密麻麻写满一个人的名字……阿尔兰,阿尔兰,他的薄灯,他的阿尔兰,他的生命与灵魂。
“怎么能不亲自去找?”仇薄灯抬起头,眉眼挑染明亮的笑,“这可是聘礼!”
“聘礼?”
图勒巫师学着他的腔调,重复这两个不知道意思的中原字。明明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血液却无意识加快,奔腾得像江,像海。
他本能地,紧紧盯着仇薄灯。
仇薄灯给图勒巫师系好披风领带,对上他的视线,面上有些羞赧,可没有避开。
他清了清嗓子,问:
“阿洛,你愿不愿做我永世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