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 正是忙着期末复习的大学生们结束自习、从教室或图书馆回寝室的高峰期,生活区附近来来往往都是人。
卓蕴在个人信息表里填写过她的寝室楼栋,赵醒归找到女寝8号楼, 在门口停下轮椅车,抬头往上看, 一间间寝室都亮着灯,阳台上晒满衣服, 他感到有趣,原来, 卓老师一直住在这样热闹的小楼里。
赵醒归觉得这个时间点, 卓蕴不是在寝室就是在教室, 就算出去吃生日大餐, 应该也回来了。
他拿出手机,刚要给卓蕴打电话, 就听到一个女声说:“咦?你是不是丁老师的那个侄子……还是外甥啊?”
赵醒归抬起头, 看到两、三米外站着一个长发圆脸的小个子女生, 长得细眉细眼, 他皱了下眉,想起来了, 这人是正版卓利霞,曾经在丁虹的办公室外见过他。
就算记不住他的脸,她大概也记住了他的轮椅。
卓利霞刚从图书馆自习回来,问赵醒归:“你怎么在这儿啊?你是来找……卓蕴?”
赵醒归说:“对。”
“她不在呢, 和室友出去玩了。”卓利霞像是很热心, “我看到她们出去的, 估计要很晚才回来, 搞不好……”
她轻蔑地一笑, “不回来了。”
赵醒归感到奇怪,问:“不回来?不回来她们住哪儿?”
卓利霞笑嘻嘻地说:“住酒店啊,卓蕴夜生活很丰富的,经常泡吧蹦迪,抽烟喝酒,还夜不归宿,你不知道吗?”
赵醒归茫然地看着她,觉得她就是在胡说八道,有点生气了:“卓蕴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会在和她谈恋爱吧?”卓利霞一副吃惊的样子,“她连你都不放过?我的天啊!这位小同学,姐姐劝你一句,卓蕴男朋友很多的,你可千万别被她给骗了。”
赵醒归越听越困惑:“她男朋友很多?”
卓利霞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笑:“你别等啦,今天这么冷,明天又休息,我看她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
赵醒归:“什么意思?”
“哎呀,不是我说她坏话,她的风评什么样,你随便问个人就能知道。”卓利霞指指那些三五成群走进寝室楼的女生,“卓蕴成绩很差的,平时玩的朋友都很随便,私生活……那个,Y,P,你懂吧?”
Y,P,卓利霞说的是字母,赵醒归没听懂,问:“什么Y,P?”
卓利霞咯咯笑:“你手机打打看咯,拼音首字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我呀,看你是丁老师的亲戚才好心提醒你,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你可以给卓蕴打个电话问问,她真的不在,哦,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就是看不惯她连你这样的高中生都要骗,素质太差了。”
卓利霞说完后跺了跺脚,一边叫着“好冷啊”,一边就往寝室楼跑。
赵醒归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打开手机,试着在拼音键盘打了“Y,P”两个字母,跳出几个词组:一瓶、一片、样品、一排……然后就看到一个词语:约炮
赵醒归:“……”
怎么,可能?
赵醒归启动轮椅车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给卓蕴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多声都没人接,好不容易被接起,赵醒归先听到一阵特别吵闹的音乐声,还有人在吆喝:“五个三!六个四!开!哈哈哈哈……”
吵闹声中,卓蕴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赵小归?”
赵醒归心脏砰砰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下子就把电话给挂了。
酒吧里,卓蕴出神地看着黑了屏的手机,苏漫琴问:“谁啊?”
“赵醒归。”卓蕴有点醉了,晃着酒杯说,“大概,是想和我说一声生日快乐吧。”
——
赵醒归坐在轮椅上思考人生,全身除了眼睛在眨动,其余部位一动不动。
时间久了,他终于感觉到寒冷,双手搓了一下,手指头已冻僵。他启动轮椅车回到8号寝室楼前,随便找了个女生询问:“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寝室门禁时间是到几点?”
女生说:“平时是十一点,周末到十二点。”
赵醒归:“谢谢。”
十二点。
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分,还有两个多小时。
赵醒归的倔脾气上来了,决定不再联系卓蕴,就等到十二点,看她到底回不回来。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等她,不想给她机会再做什么伪装,他倒要看看,卓利霞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卓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这样等在寝室楼前,看着那些女大学生们一拨一拨地回到寝室,很多人都会好奇地看向他,赵醒归并不 在意,一直坐得很直。
反倒是有女孩被男朋友送回来,在寝室楼前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赵醒归才会别开脸不敢看,心想,卓蕴也会这样吗?
宿管阿姨发现了他,出来询问,赵醒归说自己在等人,一会儿就走。他身材高瘦,光看脸,阿姨看不出他的年龄,以为也是大学生,就没再多问。
女寝楼下,这样痴心等待的男孩不算少见,只要不点心形蜡烛阵,不弹吉他不发酒疯,宿管阿姨都懒得管。
过了十点半,人流量明显变少,有时候几分钟过去,8号楼外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只有赵醒归一个人。
深夜的风越来越大,气温也越降越低,赵醒归坐累了,试着抬臀减压,冷得实在受不了时,他又把羽绒服兜帽给戴上,双手躲进了衣兜里。
他的脑袋晕晕乎乎,知道自己肯定发烧了。
他带了一大包抽纸,隔一会儿就要抽两张擤擤鼻子,鼻尖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他咽一下口水,喉咙很疼,估计是扁桃体发炎。
坐着好难受啊,真想躺下来休息一下,赵醒归摸过裤子,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尿过了。幸好穿着纸尿裤,不会让他出糗,但纸尿裤也不是万能的,满了会漏,所以,尽管他的喉咙干得要冒火,他也不敢多喝水,只能在渴极了的时候打开保温杯,喝一口热水润润嗓子。
一个人孤单地等待着,赵醒归开始回想自己和卓蕴相识以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刻在他的心里。
她偷偷画在素描本上的“勇敢龟龟”,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贴在许愿墙上的便利贴,她在他截球时抱住他腰身的那双手,她排队给他买的鲜奶泡芙,她在拒绝他的表白后买给他的那朵星球棉花糖,她教他打网球,最后还抛下彭凯文上了他的车……
她会快乐地喊他“赵小归”,喊的时候,“小”字过得很快,“归”字又拖得很长,“赵小归,赵小归”,是专属于她的叫法。
赵醒归又想起她的样子,想起她甜甜的笑,唇边的小梨涡,温柔的眼睛,还有哭泣时瘪着的小嘴巴。
九月初见,天气还很热,她喜欢穿一条宽松的纯白棉布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脸庞清纯靓丽。
到了秋天,她每次都会穿卫衣和牛仔裤,散着黑发,休闲又活泼。
后来天冷了,她开始穿毛衣和羽绒服,她的毛衣很可爱,每一件都毛茸茸的,她慵懒地窝在他的沙发上,像一只猫。
赵醒归不信卓利霞的话,什么夜生活丰富、泡吧蹦迪、抽烟喝酒、男朋友很多、约炮……他一句都不信,卓蕴从来没和他说过这种事,他的卓老师,怎么可能是这种私生活随便的人?
但她的确说过,她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好。
她说,他不了解真正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她在他面前,很多事都是装的,现在她不想装了,她累了。
是指这些事吗?
她难道,真的一直都在骗他?
为什么呀?
过了十一点,寝室楼前彻底得安静下来,赵醒归能听到楼上传来的女孩们的声音,他已经被冻得撑不住了,双臂交叠搁在把手上,深深地弯下腰,额头搁在手背上。
手背冰凉,额头却滚烫,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抖得停不下来,上下牙咬得咯咯作响。他怀疑自己快要冻死了,或者要烧死了,妈妈一定会骂他,但他就是不想走,还没到十二点呢,他还有机会的。
脑袋里一片空白时,赵醒归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高跟鞋的声音,笃,笃,笃,笃……
那人走得很慢,节奏分明,赵醒归从把手上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在向他走来。
那是谁啊……
他一定是烧得眼花了,竟是认不出来。
那年轻的女人正走到一盏路灯下,白光照在她身上,她长发披肩,化着浓妆,瞳仁儿是紫色的,嘴唇鲜红如火,脖子上挂着一串钻石项链,黑色带亮丝的紧身连衣短裙外披着一件暗紫色长款羊绒大衣,手上拎着个小巧的链条包,脚上是一双黑色过膝高跟靴,两截雪白纤细的大腿暴/露在冷空气中,好像不怕冷似的。
她走路的姿态妩媚妖娆,微微偏着头,眼神迷离,像是在打量他。
赵醒归想,是不是,她也像他一样,不认得对方了?
“赵小归?”卓蕴终于看清轮椅上那男孩的脸,他戴着羽绒兜帽,又坐着一辆奇怪的车,所以她一开始都没敢认。
她是真喝多了,苏漫琴和倪航去了酒店,彭凯文开车把她送到校门口,她自己一路慢悠悠地走回来,在寝室楼下看到赵醒归,卓蕴觉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要么是在做梦,这也太玄幻了吧?
“你怎么在这里?”卓蕴扭着腰、有些踉跄地走到赵醒归身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 ,“这是什么车啊?我都没见你开过,现在几点了?你怎么没回家……不对,苗叔呢?苗叔——”
赵醒归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卓蕴“呀”地一声叫:“你手好冰啊!冻死我了!”
赵醒归感冒发烧,鼻子塞住,哪怕嗅觉不太灵敏,还是能闻到卓蕴身上浓浓的烟酒气,他喊了一声:“卓老师……”
声音一出口,他自己都呆住了,鼻音浓重,嗓子嘶哑得吓人,卓蕴也呆了呆,像是清醒了一点,歪着头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声音这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