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如此,崔元却没有半分立场去指责李斯,政见有别本就是常事,他要关心的应是韩非当前的境况遭遇。思及此处,崔元又问:“为何现下不见韩非身影?”
见他问及要点,张良神色凝重道:“韩兄朝后本是同我一道回府,可奈何半途被人快马追回,说是王上怀疑其存心不轨,故而欲拿下扣押审问后方可证明。”
扣押审问?想起史上韩非为姚贾等辈狱中毒害的结局,崔元猛地掀被起身,顾不得张良阻拦,匆匆穿戴整齐后,便着人去备车驾,打算直接进宫面见秦王说清此事。
张良追出门来想与崔元同往,崔元按住他的肩膀,只摇头笑笑:“小良无需担心。”
闻声张良还欲争取,毕竟韩非同自己皆是韩国之士,无论如何看都不该是崔元为他二人出头冒险。左右秦国自己也待不长久,不能再因此让先生失了锦绣前程。
可当他对上崔元的双眸时,张良还是忍不住心中稍定。
先生的目光似乎总是这样温暖和煦,似乎有他在,天大的难题也不过眨眼云烟。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成功卡在喉中,张良顿一顿,最终只能在崔元的视线中乖乖立定在原处。
崔元满意点头,继而快步乘车出府,直往咸阳宫赶去。
途中时有颠簸,崔元本已清明些许的头脑,复又被震得晕痛不堪。待挨至咸阳宫前,崔元扶车镇静片刻,方在宫人通禀引领下,穿过重重夯台庑殿,终是站定于秦王殿前。
秦王想来应是在处理政务,听内官禀明来人后,便亲自道出一声“崔卿且进。”
声音浑厚洪亮,崔元闻声恭谨行入,拜罢起身时,方看清秦王案前操劳的身影。不知为何,瞧见秦王的瞬间,崔元平静一路的心情忽而波浮起来,秦王等候半天不见他出声,因而率先撂下毛聿,抬首平和道:“崔君身体可是好些了?”
知他抱恙在家后,秦王便未有一日彻底安心。
崔元听他关怀,忙先拱手谢恩道:“已无大碍,劳王上挂念了。”
见崔元眉宇间愁色更显,秦王心知他为何而来,可却故意不提及崔元急迫之事,只如往常般细声聊天道:“孤听闻李信近来被李公禁足于府中,崔君可知其中缘由?”
崔元抬眸去瞧秦王,他似乎总是这般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吃定了自己非秦国不可,吃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同他反目成仇,就算他羁押了自己至交多年的好友。
如此想着,崔元忽而出声挑明:“王上当真觉得韩非有背秦之心?”
就像是当年本欲造渠疲秦的郑国一样。
秦王眸中并无明显情绪变化,“韩非本乃韩国公子,孤不得不防。”
崔元闻声却带上几分笑意:“王上应知,当时韩非并非自愿来秦。”
是秦王相中韩非的才能,这才想着威逼利诱将对方接来秦国,可新鲜感刚过,便要用这未经证实的理由害韩非锒铛入狱,不得自由吗?
秦王应是听懂了崔元所言,“虽是孤兴起之举,然韩非诚心如何,孤又如何确信?”
崔元闻声反问道:“王上可愿信我?”
若是信我,我便为韩非担保,若是韩非背秦逆德,那他自当代之受过,绝不有辞。
听他如此一言,秦王先是顿滞片晌,随后又将那道锐利视线反复扫向崔元,崔元被他的视线炙烤着,面上却不曾有半分迟疑之色,望能以此向秦王表达自己的坚定决心。
谁知秦王却忽地一拍书案,高声斥责道:“崔卿何时竟与韩非同流至此?”
言外之意,崔元如今也有背秦向韩的嫌疑。
崔元还是第一次瞧见秦王同自己大声斥责的模样,毕竟自重逢后,无论何时何地,秦王对自己都是一副近乎宽纵的态度,那种温和就算没能通过语言表露,也会顺着目光流出。
这种偏爱曾一度让他以为,自己对秦王来说,或许当真有所不同。
见到秦王厉声的模样后,崔元突然就有些不想辩驳了,毕竟再有心也叫不醒装睡的人,就如此刻,无论他搬出多少证据,都无法拨正对方心底已经失衡的天平。
如此想着,崔元当真便不再言语,他从来都是这样,话不投机的人,多说半句都觉是在浪费生命。只是他不曾想,这个人有一天会变成——秦王。
崔元笑一笑,“王上若是有疑,不若将我同韩兄押至一处,倒也宽心。”
既然秦王觉得他与韩非罪当同论,那自己不妨就遂了他的心愿。
毕竟信任这东西,总是飘渺得很,抓不住便任它游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