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与泥中沙。
……
许是更深倦极,崔元方沾枕不久,便沉沉入梦而去。
梦中尽是被漆作红白两色的夯土殿墙,地上铺着朱红的方砖,不远处的殿柱上还裹着精细的丝绢。他看见自己于大殿中卓然而立,在他跟前是位身着玄衣纁裳的挺拔青年,冠冕端肃、气势威仪,崔元甚至可以瞧清垂在那人冠冕之前的滚圆旒珠。
崔元知道,这是衮冕,而且是规格最高的“十二章”衮冕。
他看见自己抽出藏身于卷轴中的雪亮银刀,霎那间手起刀落,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与决绝。再然后,便是满眼的鲜红,诡异叫嚣着,似乎要将人吸入那汪红色的漩涡里。
崔元猜测,眼前这个血腥的场景,大概率便是历史上脍炙人口的“荆轲刺秦”名场面了。若是如此,自己跟前那位身着衮冕的青年,就是今后扫平六合、一统天下的秦王政。
“秦王……”,崔元梦中喃喃一声。
他迫切地想透过那片红色,看清对方旒珠下的真实面容,谁知秦王的容貌就像是被人涂了厚厚的马赛克一般,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能瞧见一道隐约的轮廓。
正当此时,崔元耳边蓦地传来一道轻声呼唤,“先生?”
倏尔睁开双眼,光亮争先恐后般钻进眸中,崔元仍旧带着几分初醒时的恍惚与朦胧,视线直愣愣落在面前那位玉雪可爱的少年身上。若是阿照知道自己如此形容他的样貌,他定会从此同自己割袍断义,再不相交了吧?
崔元眸中不禁泛出几分笑意,以前总觉阿照尚且年幼,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的天真与稚嫩,是个需要人细心呵护的半大孩子。可今日却莫名觉得,在他这副漂亮精致的皮囊之下,似乎藏着自己从未发掘的稳重与坚毅。
似是被崔元瞧地不甚自在,阿照收回自己放在崔元肩上的手指,避开崔元观察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开口嘲讽:“先生倒是不忘风流快活。”
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漠,表面毫无波澜,可不知为何,崔元却莫名听出几分没来由的恼意。想起昨夜被家主李奋送到自己榻上的吏妾,崔元忙环顾四周,自己如今竟身处床榻之上,昨夜铺好的席子早已没了踪影,阿芜更是面色羞红地远远侍立在门侧。
有一说一,此情此景下,说他没有春宵快活,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阿照俨然是误解了自己,崔元正想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觉自己此行可笑。阿照年幼未通床笫之事,自己又要跟他解释什么呢?说自己只是整晚同阿芜聊完人生聊理想?
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如此想着,崔元忽略阿芜之事,直接掀被起身。阿照见他没有半分辩解的打算,只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一夜风流,眸中的晦暗之色更深,正要默默退后几步给他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崔元却忽而倾身上前,抬手触上阿照冰凉的额头。
一触即离,就连半分停顿都没有。
不知是崔元的肌肤太过温暖,还是感受到对方异于往常的克制与澹静,阿照不自觉伸出右手,牢牢握住崔元未及收回的手指。
力道很紧,手心很烫。
崔元不解回眸,他本是为探试阿照是否彻底消了寒热,又怕对方嫌弃自己的肢体接触,这才克制下揉搓两把对方白嫩脸蛋的欲望,阿照这又是搭错了哪根神经?
许是刚刚反应过来自己略显唐突的动作,阿照万年不变的黑亮清瞳中,竟忽而染上几分拮据与不安。似乎生怕被崔元瞧见自己异常的神色,阿照别过头去,避开崔元直视的目光,面色如常冷峻,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不减。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