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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内自有规束的律令,抗拒并非由他掌握主动权的事物产生,可洛肴大抵是在学堂睡觉都要把胳膊伸过桌案上“楚河汉界”的那种人,并且一打眼看起来毫无靠谱可言,像是去歌楼听曲儿都能花言巧语反讨笔捧场费,可当他欲嗤之以鼻,对方又表现出并非所想的一面。

彼时那眼窝缀着的眸子正如此刻,色犹负暄,却幽冷,视万象皆空无一物般扫过。

他分明架剑扼住了对方命脉,却被反将一军。他说“该我们谈了”,洛肴说“谈情说爱?”;他强迫洛肴低头,结果被拦腰一揽;他意欲套话,洛肴眼帘敛下来,道:“那我为何告诉你呢,漌月仙君。既然你不会杀我,又能用什么来威胁我?”

沈珺难得语噎,自觉失手,但不得不承认,随心所欲的、无序的体验竟令人无端偏恋。

他尝试接纳脱离控制的情绪,接纳心跳过速,接纳思念萦绕,接纳未完成,接纳差一步。他想他应该明白世界不存在极致的终点,行在途中、俱是过程,如此,才有可能走得更远。

所以铭巳言之有误,他于却月观自戕并非问道,而是问情。

情丝所系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飞鸢的线,可如今牵动他心神之人面若冷硬的玄岩雕琢,好似尊自莲台跃下的罗刹,哪怕视线隔着朦朦昏冥,都能见其印堂阴气浓厚。

沈珺却感指腹莫名刺痛,居然比无形的刀剜更盛。

他分明早已注意到洛肴状态有异,又为何.…..为何能心安理得地只身离开.…..

烛阴惬意端详他的神情,不由眼波流转,鲜妍双唇开合之间,宛如天籁悠扬,对洛肴道:

“你来替本座杀了他。”

灵息灌注六如剑身,稳执在手,随洛肴前行步伐自然垂下,反射着细碎的猩红光泽。

恰逢冷风过境,杉木杂草都扑簌簌地乱响,血一般的霰就在彼此鼻息中鼓荡,仿佛将身影轮廓熔成了霭霭赭色,又用手把边缘抹开,因此显得模糊而遥远。

唯有那柄剑,细窄、性韧,淬炼了悍然无匹的杀气,轻易洞穿薄膜似的烟幕,要浇铸到他心口来。

摇光卯力一挑,两剑摩擦声中猛蹿一股直沁肺腑的寒气。

沈珺胸口发胀,恍然心想原来如此——原来被心意相通之人执剑相向,是如此感受。

而洛肴于却月观,又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索取一个了结,替他圆了那瞒天之谎。

当大阵落下、终随身死消散,又是抱着如何的信念再赴黄泉。

剑风铮然之声犹若龙吟虎啸,沈珺一瞬不移地谛视那近在咫尺的瞳眸,目光凝成锥子在颅内来回碾压。他喉底腥甜,低低喊了一声:“洛肴。”

大约是被风啸盖过,散在了渺渺云烟之中。

六如剑趁其游神,化刚为柔,菟丝子似的死死攀附摇光,叫沈珺有一霎动作不得,焚屠符婆娑的黄纸在洛肴指间燃为粉尘,刹那焰光万丈,霍然爆亮,映照得二人俱是目睒睒如灯,予他的压迫感竟远胜鬼帝血眸,令指尖都不禁蜷缩起来。

烈火融化了终年积雪,亦融了飞泻而下的流霜,化作一场连绵不绝的雨,如同帷幕将他们围困于方寸之间,炽红的光亮使沈珺看清洛肴唇中含咬的铜钱,可那句“尸体”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吞下去像长满了倒刺,痛彻五脏六腑。

洛肴微张开口,二指捻着,取下那枚铜钱。

沈珺随之看见喉根伤痕开裂,渗出雨丝冲刷不掉、掩盖不去的殷红。

洛肴指着其中一端,徐徐移向另一端,行迹横跨脖颈,“你说,无人给我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