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摇能感觉到楼厌身边凝滞的空气。
她不敢抬头去看楼厌的表情,摸摸鼻尖,尝试出声:“他做的事,前辈你不赞成吗?”
“只是觉得,那肯定是个怪人。”
紫裙女人斜眼睨她,手里的烟斗打了个旋儿:“不过——”
她一顿:“人还行吧。”
楼厌身侧的气息动了动。
“魔域乍一看来纸醉金迷,其实魔都之下,处处是各有难处的平民百姓。”
女人扭头,遥遥望向门外。在长街尽头,攒动的人潮里,是老人单薄的背影。
“阿婆一直过得辛苦,千方百计给孙子筹钱治病。如今政令出来,她也能松上一口气吧。”
她道:“楼厌性子怪怪的,但比起之前那几位魔尊……大概算是不错?”
嗯哼。
谢星摇扬唇笑开:“我也觉得。楼厌嘛,体恤民意。”
晏寒来十分配合,顺着她的意思接话,似笑非笑:“锐意图志。”
韩啸行点头:“贤明果决。”
月梵在脑子里搜刮一番:“节俭爱民。”
温泊雪:“嗯……那个……”
温泊雪灵光乍现:“是个好人!”
他们表现得过于狗腿,店主欲言又止,略显嫌弃。
角落里的楼厌耳根通红,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半晌别过脑袋,不听也不看。
……成语培训班出来的吗这群人?
*
有魔尊这个导游陪在身边,谢星摇从头到尾吃吃喝喝,优哉游哉从没停过。
晚饭被安排在城中最高的酒楼,楼厌是个满分的东道主,特意备好珍馐美馔、陈酿佳肴,只等他们入楼。
吃饱喝足,天已入夜。
此时华灯初上,满城琳琅,正是观赏夜景的绝佳时机。
离开酒楼,温泊雪和韩啸行还在商量该去哪儿瞧瞧,忽听月梵斩钉截铁道:“往东边。”
温泊雪没反应过来:“啊?”
没有得到更多解释,月梵飞快瞥他一眼,将他、韩啸行与楼厌强行拉到身边,顺势推走。
临走前不忘挥挥手:“晚安!”
月梵师姐带着其他人溜了。
谢星摇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街拐角,听身边那人轻笑一声。
晏寒来:“想去哪儿?”
*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场小型约会。
谢星摇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这会儿欢快又雀跃,一把抱住晏寒来手臂。
他不太习惯如此亲昵的姿势,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热气,呼吸顿了顿。
魔域是个好地方,魔都作为繁华的中心地带,更加引人入胜。
灯火流转,恰如游鱼惊龙,火树银花连绵不绝,恍若白昼。
街边尽是新奇有趣的商贩小铺,灵力浮跃,魔气流连,影影绰绰间,裹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暗香...
。
欢欢喜喜吃下最后一口点心,谢星摇给自己用了个除尘诀,嘴角碎屑消散无踪,徒留淡淡甜香。
晏寒来被她投喂了不少甜点,见状垂眼:“还要么?”
“都说人有两个胃,其中一个饱了,另一个还连在舌头上,永远觉得不够。”
谢星摇正色:“你呢?”
这句歪理被她说得认真,晏寒来挑眉轻笑:“只可惜我的口舌不比谢姑娘能说会道、变通灵巧,在吃食品鉴一事上,亦是远远不及。”
还“吃食品鉴”,说辞有够文雅。
说白了,不就是在笑话她的歪理邪说。
谢星摇习惯性回怼过去:“是吗?我看晏公子的口舌也灵巧厉害得很。”
她说话时没经过大脑,等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歧义,已经没办法收回。
谢星摇沉默一刹。
她反思,她忏悔,当话音落下,她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亲起来的时候,的确挺软挺灵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街巷的尽头,往前是死胡同。若想离开,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绕去右侧的一条小路。
巷道幽寂,她正想问问晏寒来的主意,眼前突然划过一簇明丽亮光。
“砰”声在头顶张扬响起,起初只有孤零零一道,没过一会儿,似是对它的回应,四面八方炸开多不胜数的亮光。
楼厌告诉过他们,新政始颁,魔域百姓们从未得到过如此人性化的假期,对新政很是欢喜。
在每个休息日里,都能见到一场小小的烟火庆典。
巷道狭窄,被高耸的房檐挡下视野。谢星摇努力往上望,奈何黑影重重,只能窥见房檐边角的几点亮色。
晏寒来看她一眼:“不如上去?”
事实证明,房檐上的视角宽敞了千倍万倍。
被晏寒来环住后背领向屋脊,谢星摇吸了口闷热的晚风。
今夜月明星稀,天边一轮浑圆昏黄,像晕在宣纸上的墨,模糊浸开。
恰好这会儿走得累了,谢星摇坐上屋脊,长出一口气。
烟花朵朵绽开,皆如昙花一现,顷刻湮灭。
她好心情地伸个懒腰,心念一动,抬起右手。
与此同时,化妖丹发作,在头顶生出一对猫咪耳朵。
猫咪耳朵比狐狸的小些,摸起来手感差不多,都是毛绒绒的,泛着薄热。
只不过……都说动物的耳朵非常敏感,她左戳右戳,为什么感觉平平如常呢?
第不知多少次揉捏耳朵却毫无感觉,谢星摇困惑皱眉。
然后就整个身子颤了颤。
——晏寒来冷不防地抬手,食指微热,落在她耳朵尖尖,隐隐旋了个圈。
旁人的触碰和自己碰来碰去,感受截然不同。
他力道不大,称得上轻柔,指尖落在耳尖,立马牵引出无影无形的微妙电流,自耳朵生出,一直蔓延到侧脸、脖颈和胸腔里头。
猫耳用力一晃,谢星摇睁大双眼。
晏寒来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看她,沉默须臾,眼尾稍弯:“想试试吗?”
他问得含糊,谢星摇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试试”是指什么。
这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和表情。
她抿唇点点头,怀揣着几分紧张和期待,向晏寒来靠近一些。
他用了右手。
少年人的右手修长漂亮,手指生有厚茧和几道旧伤疤,缓缓下压,将她耳朵整个罩住。
他动作生涩,指腹上下按揉,顺着耳侧的轮廓掠过绒毛,不敢用力。
即便如此,谢星摇还是一颤。
...
像是挠痒痒。
准确来说,比挠痒痒的感觉更加清晰细腻,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舒适至极,让她想要更多。
难怪动物都喜欢被摸一摸。
真的好舒服喔!
掌心被她的耳朵蹭了蹭,晏寒来喉结倏动。
谢星摇性子外放,从不会掩藏欢欣愉悦的情绪,此刻仰头看着他,鹿眼清亮,嘴角扬起小小的弧。
很乖,却也隐隐透出些许狡黠,果真像只慵懒轻盈的猫。
“对了。”
掌心下的脑袋蓦地一动,谢星摇笑意加深。
转眼间,绯红人影消失不见。
雪白的猫咪睁着一双圆眼睛,朝他摇摇尾巴。
谢星摇扬起下巴看他:“抱抱。”
她声音没变,清泠干净,悦耳得像是小铃铛,尾音脆生生,含着点儿撒娇的味道。
晏寒来这一辈子,似乎从没被人撒过娇。
若是面对利刃邪咒,他反而能面不改色地冷笑着迎上前去,此时此刻,居然心口发闷发慌。
少年抿起唇角,将雪白的猫咪抱在怀中。
她个子不大,被抱住时簌簌一动,仿佛有话要说。
晏寒来垂头,恰好见她仰起脑袋。
布偶猫绒毛蓬松,身体像个圆滚滚的绒球,鼻尖圆润小巧,与他四目相对,耳朵轻晃。
谢星摇轻咳一声。
半晌,猫咪伸出两只雪白前爪,露出浅粉色肉垫,在空中挥舞瞬息,并拢爪子。
两只圆眼睛还晶亮亮地眨了眨。
谢星摇笑得开心:“猫猫比心——你看爪子,像不像一颗爱心。”
晏寒来:……
“怎么样?”
她收回爪子,目露期待:“我在脑子里模拟了好多好多遍。”
布偶猫明明就很可爱,上次在幽都,晏寒来答得不情不愿,她下定决心,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改口。
……虽然以晏寒来的性子,顶多回她一句“还行”。
但“还行”四舍五入,就等同于“很可爱”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毫无防备,脸颊被人轻轻一揉:“可爱。”
谢星摇:……?
猫咪尾巴开始左右摇晃。
抬眼看去,少年生有一副冷冽眉眼,而今凤眼微垂,融开团团暗色。
晏寒来唇角轻勾,指腹温热,蹭过她侧脸:“很可爱。”
猫咪尾巴疯狂摇晃。
若是高兴得滚成一团,未免太掉面子,谢星摇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矜持别开脸颊。
晏寒来眨眼:“怎么了?”
明知故问。
他恶劣的性子藏在骨子里,摆明了想要逗弄,谢星摇挥挥爪子:“什么怎么了?”
“尾巴。”
指腹向上,按了按她耳朵:“一直在晃。”
……咄咄逼人!
近在咫尺的毛团神色由怔忪变为无能狂怒,晏寒来没忍住嘴角笑意。
手中的触感真实而温暖,像这样与人说笑谈天,在几年前,是他不敢奢求的事情。
更何况,那人是他倾慕的小姑娘,正被他抱在怀中。
一个恍神,手里的猫咪尾巴用力竖起,肉垫浅粉,一把按住他脸颊。
因为彼此之间本就隔得很近,谢星摇只需往前探出脑袋,就又快又准亲上他鼻尖。
“尾巴说它很开心,很喜欢你。”
尾巴又摇了摇,她语意含笑,是有点儿得意的胜利者姿态:“我也是。”
很好。
晏寒来的脸,已经由薄粉色变成浓郁绯红。
谢星摇心情大好,用肉垫...
摸摸他侧脸,凑近耳语几声。
少年欲言又止,神色仍是微怔,小心翼翼将她放下。
沉默片刻,晏寒来身形不见,化作一只狐狸。
狐尾硕大,将猫咪轻轻环起,他不知怎么有些赧然,尾巴末端回蜷,把她揽得更紧,密不透风:“还冷么?”
柔软又暖和。
谢星摇低下脑袋,好似小猫拱食,用下巴蹭蹭他尾巴:“不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