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2 / 2)

“月梵仙长已经收下灯了吗?”

她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快步走来,望见月梵手中灯盏,皆是一呆。

月梵这才恍惚想起,按照幽都的规定,每人只能收下一盏。

送灯的小姑娘看看她,又望望突然出现的其他几个妖族,于是觉得紧张,耳根泛红。

下一刻,听见一声轻笑。

“嗯。”

月梵点头,忍痛抱紧手中灯盏:“我已经有自己的灯啦,多谢你们。”

小姑娘眨眨眼,怯怯含了笑,惊喜看她一眼。

“我是来给昙...

光小师傅送灯的。”

一名少女轻声笑笑,递来一个花型灯盏:“我看到天上的佛光了!多亏有昙光小师傅,才让幽都的亡灵得以往生。”

她身侧的少年举起右手:“我也是我也是!小师傅看我!”

温泊雪这边也是一样。

一个接一个的灯盏被递向眼前,偏偏还只能选择其中之一,他一个头两个大,没有经纪人陪在身边,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早知如此,他就顶着十层易容术再出门了!

“咦。”

人群中,有个小少年环顾四周:“谢星摇仙长呢?”

不远处的少女立刻接话:“晏公子和王前辈也不见了。”

“好像是王前辈先行离开,谢仙长不久跟在他身后。”

另一人道:“最后晏公子也走了。”

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对话,温泊雪茫然回头。

在他身侧,本应乖乖坐在原地的三道影子,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温泊雪:……?

*

终于趁乱出来了。

为了庆祝摘星节,远处正在燃放漫天烟火,这会儿已入夜晚,明月当空,烟火如雨,一时间好似白昼。

谢星摇久违地吸一口新鲜空气,放轻脚步深呼吸。

她心知看台上定会乱成一锅粥,眼见王成阙偷偷溜走,在月梵被好几个小妖围住的时候,也不动声色离开了练武场。

本来还想叫上昙光和温泊雪,但已有小妖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她只能先行离开。

绝大多数幽都百姓仍留在练武场看热闹,要么围攻穆幽,要么互送灯盏,练武场之外,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谢星摇最怕在生活中做选择题,倘若要她选择唯一的灯盏,她定会犹犹豫豫磨蹭许久,想着不能伤害任何一个小妖的自尊心。

毕竟生活里的选择,没有标准答案。

折腾这么多天,终于又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自从九重琉璃塔碎裂、穆幽被押入官府,他们一行人成功回收了塔里的仙骨,只等过几天离开幽都,送往凌霄山。

但是……幽都过后的罗刹深海副本,就到了晏寒来夺取仙骨、屠戮仙门的剧情。

因着这个念头,谢星摇的心情轻松不起来。

她曾经只当他生性顽劣,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发觉晏寒来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他足够清醒,之所以做出那种事,必然有其原因。

至于缘由,或许和心魔里的那座地牢——

她只思忖了片刻,便听身侧有人笑道:“谢星摇仙长?”

糟糕。

谢星摇匆匆扭头。

身边是两个生有犬耳的小妖,与她对上视线,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我们方才还在练武场寻找仙长,一直没能见到,原来是到这儿来了。”

左侧的少年眨眨眼,举起手中一盏明灯:“这是我摘来的灯,仙长喜欢吗?”

“哥哥的灯一点儿也不好看。”

右边的女孩皱皱鼻子:“我的灯是一只小兔子,可爱多了,而且位置也比他高。”

谢星摇好奇:“位置比她高?什么意思?”

“姐姐是第一次来幽都吧。”

女孩干脆收回“仙长”的称呼,朝她靠近一些:“摘星节送人的灯分为两种,一种是亲手制作,能表现心意;还有另一种——”

她说着抬头,指了指远处的天空:“看见那些灯了吗?”

幽都高楼耸立,不少灯盏挂在楼顶,更有甚者高高浮于半空,晃眼望去,当真像是银河流泻、繁星点点。...

“另一种,就是挂在楼上天上的那些。”

女孩道:“幽都半空被雀知大人设下了重重威压,寻常人很难凌空而起,要想摘到天上的灯盏,更是难上加难。灯盏越高就越贵重,造型也更精致,比如最上面——”

说到这里,她怔然一愣。

“哇。”

少年亦是睁大双眼:“最高的那盏灯不见了。”

“……我在判决之前,分明还见过它来着。”

女孩挠挠头:“那是盏莲花形状的宝灯,据说是用七宝琉璃做成的。不过姐姐,我的灯也不差,兔子灯不常见的。”

少年不服气:“我就比你低了一点点,要不是当时吹风,扰乱我的气息,我还能去更高的地方。”

他俩你来我往地斗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谢星摇本欲告辞,却又听见几道踏踏脚步。

完蛋。

“谢仙长!”

一个熊耳少女小跑而来,兴奋扬唇:“我听说了你们在九重琉璃塔里的故事……这是我摘的灯!”

然后又是好几个小妖和好几盏灯。

很不合时宜地,谢星摇想起雀知不久前的嘱托。

比起关心穆幽的下场,倒不如先想想他们自己的处境。解决九重琉璃塔一事,他们定会成为全城的焦点。

留在练武场的几人早早沦陷,天道好轮回,此时此刻,终于轮到她。

头疼。

如今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全盘拒绝,至于理由——

对摘星节没兴趣?

不行。

自己身为人族,不想参加妖族的节日?

更不行。

要不就叛逆一回,把所有灯盏全都收下?

这就更离谱了,幽都明明白白有过规定,每人只能收下一盏灯。

……等等。

谢星摇眼睫倏动。

每人只能收下一盏灯。

只要她声称自己已经有了灯盏,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拒绝了吗。

至于那个送灯的对象——

谢星摇默默动了动指头,隐约之间,能感受到一根无形的绳索。

她和晏寒来临时结契,本就是为了解决今时今日的这种情况。

“不好意思。”

谢星摇思忖半晌,整理好思绪,颔首笑笑:“你们的灯都很好看,但我已经有结契对象,以及他送给我的灯盏了。”

几个小妖皆是一愣。

“仙长身上……的确有结契的气息。”

一个少年迟疑道:“但只是临时结契呀。”

“临时结契也是结契,我们早已互通心意。”

谢星摇毫无犹豫:“他比较害羞,不想结契太快,让师兄师姐发现。”

“是、是姐姐身边的那位晏公子吗?”

另一个姑娘皱了皱眉头:“他好凶。”

“他只是表面看起来凶巴巴,其实心地很好的!”

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谢星摇眼皮一跳,脱口而出:“我正是因为他的这份真心,才格外喜欢他。”

她身边的女孩环顾四周:“可摘星节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为什么没有陪在谢仙长身边?还有那盏灯……晏公子送给谢仙长的,是什么样的灯呀?”

“他临时有事。”

谢星摇努力保持面上微笑:“所以你们还是先行离开吧。我的结契对象很爱吃醋,要是见到这么多人,说不定会不高兴。”

谢星摇脑子里嗡嗡作响:“至于他送我的灯,是——”

桃花梨子狐狸大圆球,点兵点将。

...

很好,大圆球。

谢星摇斩钉截铁:“是——”

“是莲花。”

毫无征兆的少年音。

谢星摇身子一僵。

熟悉的皂香越来越近,晏寒来声调冷淡:“她所言不假,我不喜见到太多人围着她。”

谢星摇:……

他他他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连这句话都听见了啊!

晏寒来觑她一眼,递来一个莲花形状的灯。

灯盏玲珑,花瓣薄如蝉翼,虽然拥有琉璃般澄澈晶莹的色泽,摸起来却是冰凉柔软,正散出淡淡微光,好似明月生晕。

他漫不经心地传音入密:[随手摘的。]

谢星摇:……

谢星摇:[哦。]

这只狐妖来者不善,更何况还拿了一盏格外精致的灯,几个少年少女面面相觑,很快告辞离开。

谢星摇别开视线不去看他,紧紧抱住怀里的灯盏,盯着自己足尖瞧。

于是从晏寒来的视角,只能见到一个鹌鹑般低着的脑袋。

他极轻笑了下:“我很害羞?”

……可恶。

谢星摇抿唇不语。

谢星摇眉心怦怦跳。

谢星摇尝试着开口,一本正经,没什么底气:“晏公子你懂的,形势所迫,只能胡编乱造。”

“嗯。”

他笑意更冷:“互通心意、一份真心、格外喜欢,谢姑娘胡编乱造的本事,一向极佳。”

好像……听他语气,有点儿不高兴。

她匆匆抬眼,与晏寒来飞快对视,却见他眸色深深,倏地弯了眉眼。

然后抬起左手,抚起她耳边一缕碎发。

这个动作毫无征兆,谢星摇来不及发问,对方已抢先传音:[他们在看。]

这个“他们”,应该是指方才离去的少年少女。

谢星摇不动声色地侧目,在远处一个拐角,果然见到几只小妖探头探脑的影子。

[既是做戏,不如演一出全套。]

晏寒来靠近一步,缓声道:[你说是不是?]

他们本就隔得近,晏寒来这样一上前,距离蓦地只剩下咫尺之遥。

少年颀长的身影将她牢牢罩住,谢星摇对上他双眼,心口重重一跳。

远处的烟火仍在继续,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连着一双凤眼也格外清晰,倒映出属于她的影子。

冰凉指尖撩着发丝,轻轻擦过耳廓。

谢星摇被冻得屏住呼吸。

晏寒来因她的动作懒声轻笑:“谢姑娘要想把戏做好,如今收了我的灯,便不应再与旁人生出瓜葛,接下他们的灯盏,是不是?”

谢星摇没说话。

他的尾音微微下压,带了蛊人心魄的哑。空气里的夜色仿佛变得浓稠又暧昧,明明是晚春之夜,却生出阵阵滚烫的暖热,熏得她心生恍惚。

她知道这是在做戏,但是……

谢星摇并不排斥这样的距离。

想到这些言语皆非事实,心口甚至变得空空落落,渐渐溢开抓心挠肺的痒。

如同在祈求更多。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

将他的原形抱在怀中抚摸的时候,被他用尾巴缠住侧腰的时候,见他停下摸她耳朵的时候。

《天途》里心狠手辣的反派也好,古怪孤僻又毒舌的少年也罢,都是晏寒来。

而她想和晏寒来更靠近一些。

一簇烟花自远空绽开,纷纷如雨下,她抱紧怀里的莲花灯,张了张口。

她声音小,被砰砰烟火全然笼罩,晏寒来看着她,唯独见到微微开合的双唇。...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向不是多么纯粹的性子,见到谢星摇以后,似乎变得尤其别扭,许许多多的话,只能以玩笑的方式来说。

于是真心成了假意,即便是潜藏在心底、小心翼翼才能说出的言语,也成了一笑而过的闹剧。

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看不透。

又是一瞬花火。

繁灯如昼,照亮他身前少女黝黑的双瞳。谢星摇静静看着他,忽然扬唇一笑。

须臾间,晏寒来停下呼吸。

两人之间的结契绳陡然浮现,一边连着他脖颈,另一头,则是谢星摇纤细的食指。

如同一根无形的弦死死绷住,悬在他心口,倏地狠狠一颤,惹得心口震动。

——她抬起右手,拉了拉指上的绳索。

于是力道向下,迫使他喉结一动,仓促低头。

真与假的界限渐渐模糊。

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也更暗昧,满目昏暗夜色里,唯有谢星摇的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好似突然靠近的星星。

她踮起脚尖,气息温热,擦过他耳垂。

烟火的声响接连不断,晏寒来听清她的回应。

谢星摇说:“好,只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