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遇笑眯眯的:“那你不要告诉别人,晚上我们去买蛋糕吃,好不好?”
这个小城没有蛋糕店,只有菜市场上现场烘烤出来的鸡蛋糕和葵花饼,隔老远就能闻到酥油的味道,这种甜点很腻,程不遇脾胃不好,每次只能吃半个。
那天他们要买三个葵花饼,老板不很痛快,似乎是因为嫌他们买的少,老板把袋子递过来时,很小声地用方言说了一句:“赤穷鬼,寡娘养起的。”(穷鬼,小三养的)
周围人来人往,都不做声。
这个地方小,他们是外地人过来,许多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们,打听到了他们的来历。
那老板声音压得很低,鹤遇听见了这句话,不怒反笑——是很明亮的笑意,她拍着程不遇的肩膀:“乖宝贝,听见没?人家教我们说本地话呢。”
她直起身,眉目凛冽,眼神明亮,带着笑意。她冲着老板的方向,一字一句,如数奉还:“赤穷鬼,莫娘养起的。”(穷鬼,没娘养的)
程不遇也跟着大声说:“吃穷鬼,莫娘养起的。”
他学这种复杂的本地腔调极快,连鹤遇那种语气、神态,都一模一样地复刻下来,声音清脆,玲珑婉转,能听得人心里一跳。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周围的路人纷纷转过脸来,那老板神色很尴尬,无地自容。
有一个老太太说:“都是一个地方的,何必这样刻薄说人家孤儿寡母的。”
鹤遇抿嘴一笑,牵起他的手:“走,宝贝,我们回家。”
他提着点心袋子,两个人晃着手,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鹤遇笑眯眯地俯身问他:“怎么样,好不好玩?刺不刺激?”
程不遇望着她的笑颜,肯定地点头:“好玩,只要你带着我玩。”
他没有任何不开心,他甚至没有任何“这个场景中应该感到不开心”的认识。
因为她永远那么开心,她是他知道的第一个这样锋利而明亮的人,只要跟在她身边,程不遇就不会觉得他们头顶有任何阴霾;她给他读故事,告诉他,他们就是故事,他们就是戏剧,一个浩瀚史诗的开始。
她是剧团的演员,而且是“我们那最好看的女演员”,脑子里永远装着许多离奇曲折的故事。
“有一天,一个漂亮女人带着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只身来到一座寂静的小镇……”
他总是在想,那个故事的开头,一定是这样书写的。
因为他们在故事里,所以这命运是好是坏,是悲是喜,他都会安定、快乐地在她身边,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主角,主角不论开头有多苦多难,最后都会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
下午天气转阴,程不遇在出租屋里睁眼醒来。
他是被平台的私信提示音叫醒的,程不遇缩在被窝里,睡眼迷蒙,因为屋里暗,更显得肌肤白生生的。
手机亮光照亮他的眼睛和睫毛,这条私信是官方发来的。
【尊敬的主播,您好,恭喜您入选鲸鱼直播-娱乐圈破壁计划-生活区代表,情点进此处链接,完善您的个人信息,并敬请期待活动通知。】
程不遇怔了一下,还有点懵,他的视线紧跟着移动到消息栏——一夜之间,他的消息量已经超过了上限,只显示为9999+,上次他遇到这样的数据反馈,还是翻跳《卿》之后。
没有人来告诉他怎么回事,程不遇看完上传的游戏录屏之后,下意识地搜索了一下另外那几个人的直播间。
原来他们都是同平台游戏区的大主播,其中两个还是职业圈的。
灭霸小朋友正在直播,他的直播热热闹闹的,程不遇点进去看,发现他正在说这件事。
“为什么嘛!五个人的游戏,他们四个都有人磕他们和小程哥哥的CP,凭什么我没有?我最先遇到他的好吗!”
灭霸小朋友气得要死,“我长得不好看?我没有互动吗?血神昨晚都没说几句话,凭什么也在CP列表里?”
弹幕全在笑他:“你成年了再说吧!笑死我了,看看他们那几个,哪个不比你这个未成年好磕?”
灭霸小朋友:“???”
另一边,【飞猪可乐】直播间。
这也是游戏区的一个神颜主播,长相俊秀内敛,平常话也不太多。他的妈粉们一直致力于给他相亲。
“儿子!!昨天那个男人是谁!老实交代!”
“我都酸了,什么时候惊枪主播圈里这样宠过一个人!他莫非是资方大佬?”
“你们说昨天那个生活区主播?”【飞猪可乐】瞟了一眼弹幕,“哦哦,我之前刷到过他,AI翻跳……没其他的,他也没什么后台,他是我兄弟的恩人,带他打把游戏有什么。昨晚我们都是下播打的啊。”
“要不是你们合伙装初中生骗人家,我们就信了‘能有什么’——老实交代!”
“嗯,就。”【飞猪可乐】的表情也有点微妙,语气有点慌张,“就,刚认识啊,跳舞好看,声音挺好听的,长得也很好看……”
弹幕里又是一片疯狂的起哄声。
程不遇终于弄明白了昨天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应当是提前商量过了,知道他在冲刺破壁计划,所以特意找上来,就为了送他这一波热度。
他想起了那天在群里收到的几个游戏区的好友添加申请,翻了一下,果然是这几个人不假。
他挨个编辑了话,认真地发送了感谢。
血神和另一个火星文主播估计还没醒,【飞猪可乐】秒回了一个:“不客气,你值得。”
灭霸小朋友也飞快地回复了:“开心吗!这就是我们给你准备的惊喜!!你值得!!”
程不遇正要打字回复,忽而屏幕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他对数字记忆很敏感,所以虽然没有备注,他也想起了这是谁的号码。
程不遇按了接听,轻轻地说:“喂?”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听起来有些沙哑,但是很软,也很奶。
“我出来开会,给你带点东西。”另一侧,顾如琢的声音沙哑冷淡,“睡醒了吗?自己下来拿,上次送你回来的地方。”
程不遇抱着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外边在下雨,看起来也很冷。
他懒劲儿也上来了,小声说:“我不太舒服,不用了吧。”
最近顾如琢和他联系的频率变高了,是从回国之后就开始的。
他不觉得奇怪,就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要事情没有开始发展得很离奇,就不会深想,也懒得深想。
周小元常说他:“你看着也挺灵气的,怎么就是事情不发生,都不会去想,又懒又呆,就是你了。”
“不舒服就更要下来,我给你买了药。”顾如琢的语气还是冷淡,“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
程不遇眨巴了几下眼睛,敷衍着说:“那你放在那里吧,那里不常有人,不会有人拿走的。我一会儿,就会下去拿的。”
想起来了,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他平常对他说话,不会这样敷衍,但被窝里实在是很舒服,他懒劲儿上来,也忘了平常是怎样周旋应付的。
另一边静了一会儿,随后说:“好。”
电话挂断了。
程不遇放下心来,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隔了很久,觉得饿了的时候,才想起这件事来。
他慢腾腾地起床,穿衣,洗漱。
高考之后,他终于探索出自己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两个爱好:吃和睡,有时间懒下来,是一件让他觉得很舒适的事情。
他穿着一件白汗衫,外边批了一件衬衫外套,卷边的牛仔裤,就这样磨磨蹭蹭地出了门,估摸着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他的烧差不多已经退了,就是还有一点缺觉,有些困,眼睫微垂着,睫毛乌黑细密,一抬眼就如同风抚细柳,淡静又漂亮。
路边花坛里种着栀子花,这两天下雨,已经开了,洁白和碧绿簇拥在一起,一路清雅芬芳。
程不遇撑着伞,凭记忆慢慢往前晃悠,找到了顾如琢当时停车的那个小巷路。
这条路的商家生意不好,门面都关着,贴着泛黄的封条和“门面转让”小广告,非常安静。
他不知道顾如琢会把东西放在哪里——这条路其实很长,程不遇停了下来,歪头把雨伞夹在肩膀和脑袋之间,一手拿出手机,想看看顾如琢有没有给自己发信息,告知他把东西放在了哪里。
但手机上没有显示新消息。
程不遇把雨伞扶正,忽而听见身后的某个地方,有人按了按汽车的喇叭。
一辆银灰色的车停在巷路拐角的地方,挡光板拉着,很暗,不注意看几乎不会发现里边还坐着一个人。
顾如琢摘下墨镜,降下车窗,一双丹凤眼微垂,对他说:“过来。”
程不遇怔了一下。
他从接到电话到起床出门,少说磨蹭了一个小时,很有可能还不止这个时间。
顾如琢一直等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