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榻的时候,暗地里故意将一片碎瓷拂在他的面前。
李曜看不到近在眼前的瓷片似的,起身之时,瓷片瞬时扎进手里,划出一道血痕。
“大人中了毒,眼睛不方便,你若敢说出去一个字……”亲卫目光顿时凶狠起来,朝她作了一个引颈的动作。
李曜的行为和亲卫的警告,已印证了她的猜想。
箭上的毒已使得他的视力暂时受损,所以才一直没注意到她。
怪不得,以李曜之敏锐,在她头一回入帐的那一刻应该立即发现她,更不可能到了跟前,如此近的距离,都还没认出她来。
亲卫离开去取新的伤药,命她留在此帐中照料行动不便的李曜。
烛火慢慢烧尽,她和李曜都浸没在夜色之中。
她跪坐在床榻一步开外,目光一直定在榻沿那把金刀上。
李曜平卧榻上,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如果要杀他,现在是个绝佳的时机。就算他醒来,以她的武力,要对付一个瞎子也是绰绰有余。
可此一时彼一时,此行李曜不能死。
邹云方才告诉她,北匈人和大梁人就像是两群狼相斗,一直在互相试探,佯攻不断。
现在北匈人似乎知道知道大梁这群狼的头狼受了伤,于是一直在附近盘桓,想要伺机吞并。
所以,中军帐外才突然兵力大增,是防止有人窥伺他的伤情,封锁消息。
李曜若是死在这里,没了主帅,群龙无首,她这一队莎车使臣便会被北匈人擒住,不仅去不了乌兹,怕是连性命都凶多吉少。
她此时不仅不能动手杀他,还要避免他重伤死去。
朝露闭了闭眼。
她头一回相信,这或许就是天意。三番五次,她分明占尽先机,却始终都杀不了李曜。
洛襄在仙乐阁劝她之言没有说错。就算杀了李曜,也消磨不了她前世的恨意。她前世惨烈的命运,本就不止是李曜一人造成的。
外头茂密的枝桠投在帐布上,树影婆娑,浮光微动。朝露静坐良久,身姿宛若泥胎一般凝固。
一片死寂中,她似乎听到榻上之人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朝露睁开眼,默不作声地望了过去。
男人浓黑的剑眉紧皱,青白的薄唇一张一合,低低唤了一声:
“朝露……”
朝露差点跌坐下来,浑身毛骨悚然,电光火石之间已伸出手去要握住那榻沿斜倚的金刀。嘴唇已被她不知不觉中咬破,一丝腥甜的血唤回了她一丝残存的理智。
她僵直着身子没有动,静静看到榻上的李曜始终闭着眼,长腿抬起再滑落,又睡了过去。
他伤得很重,方才不过梦魇。
黑暗中,朝露在心底长长地轻叹一声。
她看到李曜这个样子,莫名地想起了前世。
年轻的帝王也被北匈人的毒箭射中过。那一回,却是因为她。
……
彼时,她被污蔑通敌北匈之后,还得知李曜一直在追杀洛枭。哪怕国师后来洗清了她的嫌疑,她与李曜自此生了嫌隙。
她拒绝承宠,在李曜试图与她和好之时,她当着内侍的面,撕裂他送来的蜀锦,砸碎他赠予的官瓷。
李曜赶来的时候,一把钳制她握着瓷瓶的手,不许她再砸。
“当心伤了手。”
她冷笑一声,手一松,猛烈地将手中精美的瓷器掷在地上。
四散的裂瓷割破了帝王的掌心,鲜血直流。宫人吓得齐齐跪倒在地。李曜面无表情,望着她冷冷道:
“你这颗心,朕从来捂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