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又蓦地一愣,看着连跃懵了懵,“去当兵?”
他这下乡插队不是都快一年了,怎么突然又要去当兵?还可以这么搞?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没打算站着和她多聊。
肖桉看着她说:“抓紧时间先去请假,我们下午去城里玩一圈,有话路上再说。”
苏瓷自然反应得过来,连跃如果明天就走了,那今天剩下的半天时间,会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所以她也没再多犹豫,立马转身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请了半天假。
其实听到连跃说明天就走的时候,苏瓷心里下意识紧了一下。
怎么说也在一起相处快一年时间了,从最初的不打不相识,到后来一直当朋友处着,彼此之间一直互相帮忙互相照顾。
虽说平时也没多少腻歪歪的时候,可感情还是有了。
这冷不丁听说他要走,而且走得这样急,分别所牵引出来的心情,很自然地就出来了。
最后一节课苏瓷也不准备再留下上。
请完假她立马跑回教室,把课本收进课桌肚里,自己背上书包,打算赶在上课铃声响起来之前走人。
李秋玲现在和她仍然是同桌。
她坐在旁边看着苏瓷收拾书包,小声问她:“你要出去啊?”
苏瓷点点头,把书包套到肩膀上挎好,“我请过假了。”
说着放一张饭票给李秋玲,“中午的饭你帮我领来吃了,不用留给我。”
她因为自己赚钱,空间里一直有存细粮。
初中开学往学校交伙食,她交的细粮相对多一些,平时吃的时候也会分点给李秋玲。
李秋玲家里的条件不比苏瓷家好什么,她上学交的都是高粱面。
平时在学校吃午饭,她自然只能吃黑黑的高粱面馒头。
苏瓷今天不在学校吃,但饭一样会按份发下来。
她也不缺这一顿,就让李秋玲帮她吃了算了,不必再收着带给她。
李秋玲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苏瓷已经背着书包奔出教室跑了。
李秋玲想叫她没能喊出声,只好就把桌子上的饭票给收了起来。
而苏瓷一走,教室里的学生又开始闹哄哄。
男孩子多是羡慕外头的连跃,然后便都忍不住好奇,苏瓷怎么会认识当兵的。
被人穿着军装来学校找,这可不是一般有面子的事情啊!
这年头,谁但凡有个能穿军装的朋友或者亲戚,那都牛气上天了好么?!
苏瓷可没有这种小孩的虚荣心。
她直接无视掉了这些小屁孩对她投来的艳羡目光,跑出去到连跃、肖桉、钱小川面前,在响起的上课铃声中,和他们一起出学校去。
出了学校大门,连跃和钱小川到旁边一人推了辆自行车过来。
这可真有种一夜翻身的感觉了,连自行车都弄来了,还一弄就是两辆。
连跃推着自行车到苏瓷面前,在她满是疑惑的目光中抬腿上车,叫她:“上车。”
苏瓷也没多犹豫,拨一下身上书包的位置,爬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
另一辆自行车由钱小川骑,他带着肖桉。
他们三人平时在一起,也多是连跃和钱小川照顾肖桉。
一来是因为肖桉年龄小他们一岁。
二来是因为他长得一脸乖气,平时又不太爱说话,没有连跃和钱小川看着能担事。
四个人两辆自行车迎着升高的太阳往县城去。
苏瓷坐在连跃身后,伸着头问他:“怎么突然就要去当兵?连军装都领了,最近没听说我们这有征兵啊。”
连跃还没说话,那边钱小川说:“一点也不突然,只是想给你个惊喜。一个月多前他就去县城办手续了,就那次在县城里遇到你,你说你要去那个老头家借自行车。”
苏瓷微微睁大眼。
那还是什么时候啊,那时候她大哥叶安国还没结婚呢!
她无语了,看向钱小川说:“惊喜个屁。”
连跃在前面笑着说:“我爸审查结束了,放出来回到原岗位了,这不是想等领到军装,直接穿你面前嘛,让你看看哥们也扬眉吐气了。”
苏瓷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
她现在知道了,难怪他之前能弄来吉普车,现在又能弄到自行车,原来都和他家里有关。
他家里的成分没问题了,那他肯定是要去当兵的。
这种事情对于他的家庭来说,也就是跟部队打声招呼的事,根本不用费劲。
苏瓷想起来以前,叶安军没事会抱怨叶老二,就总说叶老二当年要不是打仗的时候当了逃兵,他们一家也不会过这么穷的日子,兴许他们也是干部子弟了。
干部子弟有什么好处,不过就是当兵容易,随手安排一下就出去了。
而他们穷人,争破头抢这个机会,哪怕像叶安国凭实力抢到了,最终也能被人给替了。
看苏瓷没说话,连跃转过头看她一眼,继续笑着问:“干嘛?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啊?”
苏瓷闻言回一下神,看着他后脑勺说:“太突然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听到这话,连跃突然捏住刹车,长腿落地一支。
停稳回头看向苏瓷,他不怀好意地笑一下问:“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他这不怀好意是有点在耍流氓的。
虽然他拿苏瓷当小孩子,但他也知道,苏瓷这年龄的小姑娘,也会谈恋爱了好么?
想他这么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打架一流,苏瓷现在正值青春期,小丫头春心萌动,对他产生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喜欢和仰慕,那完全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啊!
苏瓷当然读出了他表情和语气里的意思,这是逗她玩儿呢。
不过她也不会娇羞地捶他小拳拳,就淡淡地看着他,很平常正经地回答了一句:“是啊。”
连跃本来还在嬉笑,在听到苏瓷用这样的表情状态这样回答后,他瞬间笑不出来了。
小丫头没有在跟他皮闹,她说的是心里话,而且和喜欢仰慕全都没有关系。
本来只是想逗一逗她,谁知道气氛变得一点也不逗了。
连跃这便没再胡扯什么,转回身弯腰踩上踏板,骑着车又追钱小川去了。
追到后四人谁都没再提分别的话。
骑着车冲到县城,先到国营饭店坐下来,准备先把肚子填饱。
之前还浑身掏不出几分钱的连跃,今天格外的阔气。
这顿饭由他请,而点什么菜吃什么,都随苏瓷、肖桉和钱小川,想吃什么点什么就完了。
点完了菜,四个人搓着手等菜,然后便是一通狼吞虎咽。
自从下乡以后,吃好饭就成了最奢侈的事情,每次碰上一顿好吃的,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饭桌上聊的话题也很轻松,肖桉和钱小川对连跃即将要离开好像没什么感觉。
他们胡吃海喝一气,吃饱了手按肚子说:“接下来去干什么?”
连跃也都想好了,看着他们说:“去照相馆。”
钱小川闻言点一点头,“也对,咱们应该留张合影。”
确定好了行程,他们四人在国营饭店又坐着休息了一气。
等中午最烈的那阵太阳过去,才出去骑车往照相馆去。
整个丰谷县就一家照相馆,门店又小又破。
连跃带着苏瓷、肖桉和钱小川进去,说要拍张四人合照,随后便被摄影师带去了摄影棚。
相机是那种需要蒙头的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也都是黑白的。
苏瓷被安排坐在背景布前的高凳子上,剩下的连跃、肖桉和钱小川,则在她后面站成一排。
四个人在摄影师的指示下站好坐正,挺胸微笑,然后“啪”的一声定格。
出照相馆大门的时候,连跃对钱小川说:“等照片洗出来,你给我往部队里寄一张。”
钱小川随口就应:“行啊,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在部队里看照片。”
连跃白他一眼,出口没好话,“谁他妈会想你。”
钱小川上脚就踹他,“当个兵你就神气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连跃“哎哟”着往后躲,警告钱小川:“别弄脏我的军装,弄脏我的军装,老子先弄死你!”
苏瓷和肖桉在旁边看着他俩在路边闹,只是笑着看,并不上去掺和。
苏瓷问肖桉:“你和小川走不掉吗?”
肖桉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摇摇头,嘴上说:“连跃能走就挺好的了。”
苏瓷轻轻吸口气,看着肖桉说:“别急,都能回去的。”
肖桉听了这话觉得好奇,看向苏瓷问:“是吗?”
苏瓷点点头,“我感觉是。”
肖桉笑笑,顺着话说:“那我相信你的感觉。”
苏瓷步子迈得慢,片刻又说:“连跃这走得太突然了,真到了分别跟前,还是挺舍不得的。你们不管是去当兵还是回城回家,以后我们……可能都见不到了吧……”
肖桉和钱小川其实都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年轻人心在四方志在远方,最近尽是为连跃能去当兵高兴了,当然还有点羡慕和酸,倒没想过离别再见什么的。
和美好前程比起来,离别算不上什么。
不过真认真去想的话,确实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肖桉看着前方正在打闹的连跃和钱小川。
他有些后知后觉,心想连跃这一走,他和钱小川一辈子在乡下,连跃在部队或者以后转业回城,他们这辈子大概也见不上了。
他们从幼儿园上学就认识,小时候天天干架,后来做了兄弟,就每天在一起混。
自从闹起大革命后,说得不夸张,三人那天天都是睡一起吃一起的,彼此的衣服都是换着穿的。
苏瓷和肖桉都没再说话。
不一会连跃和钱小川推了自行车过来,这种气氛就被他俩给闹得一丝不剩了。
照完相四个人也没有回向阳大队,而是骑着自行车在县城周围玩了玩。
两辆自行车绕着城外的护城河转圈,迎面吹着河面的凉风,夏季的燥热全部被吹散。
河边杨柳成烟。
偶尔停下来,四个人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吹着河风聊天看风景。
绕完一圈护城河,天也黑了。
连跃和钱小川骑车,再载着苏瓷和肖桉回向阳大队。
路上吹着晚风,还是唱歌聊天。
然后走到一处湖边的时候,肖桉突然指着河边说:“你们看你们看,萤火虫。”
六月份的晚上,在阴暗潮湿的小湖边,最容易看到萤火虫。
连跃和钱小川转头也看到了,忙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十分有默契地打算过去玩。
萤火虫晚上亮起光来确实好看。
苏瓷背着书包跟他们一起往湖边去,难得童心和少女心大发,跟他们仨一起抓萤火虫玩。
玩得有点累了,连跃先到一边去休息。
他掏了根纸烟出来,用火柴点燃,在暗夜中抽烟,红色的火星比萤火虫尾巴上的光艳丽得多。
苏瓷玩得尽兴了,过来连跃这边坐下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