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一愣,认出了这张脸。
四年前的冬天,有个小子浑身是血的躺在铁笼子里,淡色的眼睛也是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四年的时间里,纪姝曾无数次看到这张稚气深邃的脸出现在某处角落里,可她从未回头看看过他,等到骤然相逢,才发觉当初那个瘦瘦的小奴隶已经长成英俊的少年了。
唯一不变的,是李烈望着自己时,眼里闪烁的微光。
纪姝咳得说不出话,原本艳丽的嘴唇因极寒和失血而褪成苍白,李烈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
这小子不知吃什么猪食长大的,才四年,身形已比纪姝高大上一圈儿,欺身靠近时颇具成年男子的压迫感。
他伸出一只指节破皮的手,去触碰纪姝冷白的颈项。
纪姝身形一僵,下意识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朝李烈刺去。
簪子刺入李烈的肩头,他没有躲开,生生承受了她的屈辱与愤怒。
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纪姝很快冷静下来,勾出一抹凉薄的笑来,哑声讥嘲:“小畜生,连你也要觊觎我的身子么?”
纪姝不傻,知道李烈看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十七岁少年无法掩藏的痴迷心动。
她是祸国妖妃,但并不意味着人尽可夫,谁都可以爬她的床榻。
尤其是李烈——她名义上的小叔子。
李烈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她的怒意从何而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覆住纪姝冰冷的手,忍着簪子刺入皮肉的痛意,倾身拥住了她。
火炉般的热意自少年身上传递过来,熨烫着她每一寸冰冷战栗的肌肤,使僵冷的血液渐渐回暖,流向四肢百骸。
他抓起斗篷裹住两人的身躯,将热度锁在紧贴的身躯间,低声咕哝道:“你冷。”
没有羞辱,没有狎弄冒犯,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带着少年人最干净的赤诚心意。
纪姝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被人尊重和珍视的感觉了,以至于她一时失神,握着的簪子的手颓然垂下,被李烈更紧地拥入怀中,相依取暖。
“这算什么?”她茫然嗤笑。
谁成想四年来最干净的一天,竟然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赐予的。
北燕皇帝还未归来,王宫尚且是太子掌权,纪姝不敢贸然回宫,索性依着李烈在这处偏僻的土房中住下,顺便思索如何将太子一党一网打尽,荒其国政。
她生性记仇,绝不能吃哑巴亏。旁人施与她的伤痛,她比千百倍讨还方能解恨!
李烈不知道她心里的算计,倒是显得挺开心,每天晨起去打猎,总能再去市集换口粮和布匹。
转瞬十来日过去,两人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纪姝受了寒,身子大不如从前。
夜里屋内炭火旺盛,疾风将门扉吹得哐当作响,反倒衬出屋内的温暖静谧来。
纪姝倚在唯一的床榻上,乜眼扫过李烈翘起的嘴角,有气无力地问道:“小畜生,你总在笑什么呢?”
李烈转动着炭火上炙烤的羊肉,粗犷的眉眼中落着闪烁的火光,用低沉的北燕语道:“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纪姝懒洋洋道:“是挺好,你很适合这般生活,别回你皇兄身边了。”
“我是说,和你一起。”李烈打断她的话。
他的眼睛很认真,认真到纪姝没办法回避他的话。
可纪姝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笑得不行,凉凉反问:“我为何要和你在一起?”
“因为你在王宫,过得不快乐。”李烈道。
纪姝笑意一顿,又听李烈道:“我愿意让你快乐。”
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男人的话哪能当真呢?
她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似的,缓缓眯起眼道:“那你愿意,去给我摘一朵花来么?”
凛冬时节,万物凋敝,北燕连根草都没有,只有单调的黄沙与皑皑大雪,又去哪里找花呢?
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纪姝也只是开个玩笑,让他知难而退,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她没想到,第二日清晨醒来,屋里没有少年人忙碌的身影。
李烈给她留足五天的口粮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直到第五天黄昏,冻成冰人的李烈哐当栽倒在门口,小辫和眉毛上挂满了冰霜,脸颊也被吹得紫红皲裂,可见到匆忙赶出来的纪姝时,他仍是费力动了动嘴角,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心护着的物件,捧至纪姝面前。
李烈冻紫的指节僵硬打开,露出了掌心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花,长途跋涉,花瓣已经有些蔫了,但依旧馥郁芬芳,纯洁得仿若冰雪雕成。
少年满眼野狗般的坚定,看着惊愕不语的纪姝,用含混的北燕语断续道:“我……找到了花,你可不可以……和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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