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刑部高墙后的隐蔽处。
宋元白看了眼简单乔装过的纪初桃。千金之躯的三公主扮作送饭侍婢的模样,虽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轻绾双丫髻,可那一身骨子里透出的天然贵气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委屈殿下扮作敝府奴仆,待会儿下车,殿下只管跟着我,莫要出声和张望。”宋元白挑开车帘朝后门的守卫处张望一眼,嘱咐道。
纪初桃挽着食盒颔首,一副“本宫都明白”的笃定。
宋元白只能带一人进去,故而挽竹被留在了马车上。
宋家已提前打点过了,领头的狱卒检查过食盒中的东西,便亲自带他们进去。男人们走得很快,纪初桃有些紧张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敢抬头,不敢出声,只觉越往里走越是黑暗可怖,阴冷潮湿的气息如蛛网般裹得人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走到了牢狱尽头。
那狱卒头示意到了,略一躬身道:“宋将军,您只有一刻钟探望,还望抓紧时辰。一刻钟后梆子声响,不管什么要紧的话没说完,都必须即刻出牢。”
“规矩我自然知道,这些,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宋元白解下腰间的钱袋,也未掂量,便直接尽数给了狱卒。
狱卒并不多言,行了礼便告退。
狱中的祁炎正闭目养神,待狱卒离去后才悠然睁眼道:“都安排妥了,还来这作甚?”
话音一顿,他看到了宋元白身后的纪初桃,登时一怔。
“祁小将军……”真见到了祁炎,纪初桃反而有些无措。半晌才反应过来,打开食盒,将牛肉糕点等物从栅栏下送饭的小口中递了进去。
高贵无双的帝姬显然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送个饭都有些磕磕碰碰,动作十分生疏。
短暂的惊愕过后,祁炎微微坐直身子,眯着凌厉的凤眼道:“永宁长公主殿下为何会纡尊降贵,来这等污秽之地?”
话虽如此,凌厉的目光却是直直地刺向宋元白。
“你们聊,我去那边守着。”宋元白挠挠鬓角,很自觉地退至一旁,装模作样欣赏墙上一个斗大的蛛网。
“是我拜托宋将军捎我进来的。”纪初桃为倒霉的小宋将军辩解。
她好奇地打量着狱中镣铐加身、却依然英气的祁炎,只觉莫名心酸。明明半个月之前他还是是御宴上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转瞬间就卷入乱流之中,落魄至此。
“臣已是戴罪之身,殿下想和臣聊什么?”祁炎隔着一道铁栅栏望着纪初桃,目光探究,暗流涌动。
“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冒昧问一句……”纪初桃微微蹙着秀气的眉,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半晌,她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干净的眼眸看祁炎,轻声问,“祁小将军真的有参与谋逆,与皇叔结党营私么?”
这是什么问题?祁炎心中哂笑。
即便是真的谋逆,难道他还会大大方方承认不成?
但纪初桃的目光如此凝重诚恳,仿佛一个急于解惑的学生。霎时间,祁炎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并针对这些“可能”迅速制定出相应的策略。
“琅琊王的确派人多次递交拜帖,盼与结交,但那只是私交,绝不涉及公事。”
祁炎是天生的布局者,须臾间已想好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回答。他气定神闲道:“琅琊王是否谋逆,臣的确一无所知。”
纪初桃眼眸微亮,神色明显轻松了些,握住栅栏着急道:“所以,小将军并未谋逆?”
“皇恩浩荡,祁家幸列公侯之尊,已是位极人臣,为何要反?”祁炎垂着眼,眼睑下投下一圈淡淡的哀伤,说出来的话却是连他自己都想嘲笑。
可纪初桃并未看穿他心底的那点儿讥讽,认真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小将军能否……”
她似是难以启齿,垂下蝶翅般的眼睫,目光几番躲闪,方细声支吾道:“……能否让我看看你的胸口?”
纪初桃想确认,祁炎的心口是否和昨夜梦里见到的那样,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听清楚她方才说了什么,祁炎的眸色骤然一沉,皱了皱眉。
他曾将那枚穷奇玉藏在衣襟内的心口处,这么多年从未离身,何况在宫宴上,她亦是打听过穷奇玉的下落。纪初桃以公主之尊提这种要求,实在太过诡异了些。
见祁炎不语,纪初桃大概也意识到这样不妥,脸一臊,忙不迭道:“若是为难,便算、算了……”
话未落音,祁炎已单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一片独属于少年人的结实胸膛,肌肉轮廓十分清晰漂亮。
入狱前要搜身,故而祁炎提前将穷奇玉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他索性依言照做,看看纪初桃会作何反应……
一旁的宋元白转头便看见这么一幕,当即嘴角抽搐,一副“祁炎莫不是疯了”的表情。
清冷的一线光落在祁炎身上,微微起伏的左胸处,殷红的朱砂小痣清晰可见。
纪初桃仿佛被扼住了呼吸,心脏前所未有地砰砰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膛。
祁炎真的有那颗痣!就在梦里一模一样的位置!
所有的忐忑与疑惑皆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