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暗自笑了笑,语气如常地回答她:“当时是打算出国,但是后来放弃了,一个人去散散心。”
她迟疑了一下。
那个疑问了很久的问题,曾经是同学,是朋友,都没法得到回答的问题。她在黑暗中呼吸着有他气息的空气,然后,问出口:“为什么放弃了?”
没法看清彼此的黑暗,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她的心情也因此惴惴不安。
但是这次没有太久的沉默,他语气依旧耐心,平静告诉她:“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南城上学都是我妈妈给的生活费,我想做的事情,也是我妈妈支持我,如果我想离开国内的环境,我随时可以离开,过上我喜欢的生活。”
“但是我一直以来活得很矛盾,很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又很害怕被指责为懦弱和逃避,就这样矛盾地继续留在国内,按照别人对我期望的那样生活,即使我妈妈很支持我,我也没有走出我的矛盾。”
“说起来,下决心出国,其实也是因为你。”他的声音低笑一声,“高二那年寒假在餐厅见到你打工,那是第一次听你说你的人生,虽然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很刻苦的那种学生,比大多数人都刻苦,有一种在拼命的感觉,但是你太沉默内敛,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那次是第一次很直观地感觉到你身上的力量,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什么苦都可以吃,认定的路就一头走到黑,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的力量。”
“或许,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内心很脆弱的人,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了解,但我一直都很敏感懦弱,活在自己的矛盾和犹豫中,所以你身上的坚韧反而像火焰,一下就照亮了我,我每次犹豫痛苦的时候,只要想到你,就像是路被照亮了,可以找得到方向,不再犹豫,不再迷茫,想做的事就只要去做就好了,哪怕要承受一些痛苦的代价,但是只要想做就去做。”
“所以,那半年我已经在陆陆续续准备出国的事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黑暗中,即使看不清,但是她也忽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沉默。
她转身去抱住他,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要抱紧他。
然后他的头低了下来,靠着她的肩膀。
“所有都准备好以后,我去了我妈妈住的地方。那个夏天我才知道,她早就和我父亲离婚了,很早很早就离婚了,所以才久居国外。我还以为,她真的只是因为事业在国外才无法回来,原来只是一个瞒着我的谎话,她说是怕我难过,是为了我好。”
“而且,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一个只比我小几岁的弟弟。难怪她从来不允许我跟她住一起,她总说不方便,我每次去她那里,其实也都是一个人住。”
“她早就已经有了新的幸福生活,但是什么都没告诉我。”
“也没有把我的存在告诉他们。”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低低的声音,说着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依然会难受的事情,“她在那边的新家庭都不知道她在国内还有一个儿子,我去找她,她向他们介绍说,我只是她在国内的侄子。”
“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始终是我妈妈,即使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但是没有直接把我抛下,我在南城上学的那几年是我唯一感到开心的几年,那几年我都是活在她的庇护下,我的生活费、我住的地方、照顾我生活的阿姨,全都是她安排的。”
“但是我好像忽然失去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突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没有我的父母,我好像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我连我该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不是的。”听到这样熟悉的话,她下意识出声反驳。
“陆辞,不是这样的。”
她很紧地抱着他的身体,他已经成熟沉稳了很多,眼前却是很多年前终于再见到他的那个冬天,他坐在玉兰花的树下,神情平静地说着这句话的样子。
那个冬天是她再次见到了他,在以为已经彻底失去的时候。
然而见到的却是他弯躬的背脊,清颓的身影,他坐在光线低淡的老旧沙发里,像一节一节枯瘦的竹,沉默得如同失去生机。
她一直没法问他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的那句话,她一直在想是什么含义。
她在当年也是同样脱口而出的反驳,但是她的反驳没有一点用,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