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在日光里明亮,仰着看他的眼如水晶般透明。
他的喉结不由地轻轻滑动。
然后颤着眼睫,挪开了视线。
他站起来,俯身去抱她,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跟她说着:“家里有浴缸,我去给你放水,洗完澡我给你吹头发,不会太累,洗完再睡吧。”
他说完就走开了,先去把窗户关上,打开了家里的空调。然后去给她拿浴巾和换洗的衣服,浴室里的水声慢慢放好。
水流温热地缓缓流淌成旋涡,他的心跳也慢慢平静。
然而抬头看到浴缸旁边的台子上,心跳的声音却仍然在胸腔里,一声又一声,有力而陌生。
那里放着她的东西。因为她要来而提前特意给她准备的浴巾睡衣,适合女生梳长头发的梳子,把头发夹起来的发夹,新的牙刷。
那些本不应该在他的世界里存在的东西,他一个一个放进购物车里的心情很平静,只是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她的到来。
但在水流缓缓的流淌中,他一个一个放进购物车里的画面全都变得无比清晰。
清晰到那天的天气、那天听过的歌、那天走神的某一个时刻,全都以一种栩栩如生的色彩在他的面前放映。
而放映的尽头。
那是记不清多少年前的十七岁——
一个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他拎着书包像往常一样从教室出来,走下楼梯,在人群中无意中瞥见一个身影。
那个背影很瘦。
头发也细软,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身上总穿着泛旧的外套,穿梭在在身边声色鲜活的人群中,默默无闻。
但是她的背脊很直,隐忍纤长。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是很稳,隐隐有力量。
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他忽然相信,只要一直往前走,前面的黑暗就一定会有光的力量。
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样一路都是在看她沉默的背影时,已经跟着她走出了校门,耳边有关她的窃窃私语也全都一句不落的钻进他的耳朵。
而她还是纤细的、坚韧地,向前走着每一步。
每一步都沉稳地向前走着。
委屈也好,质疑也好,这些难过在她的道路面前似乎微不足道。如果人生没有任何试错成本,所有一时的苦果都可以忍下,只为了抓住真正能够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而那些苦果无法挫伤她的每一步。
那些有关她的窃窃私语终于停了,路也走到了学校旁边的书店前。
那时在放一首英文歌。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首歌就这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法忘,一个人游荡各国的时候,身边人来人往都很吵闹,他的思绪在放空,耳朵里却总是这首歌。
浴缸里的水流停了,而中间水流流淌的漩涡还在缓慢转动着。
他从浴室出来,看着这个只有他的痕迹的家,他日复一日在这样的冷清中度过,但是此时日光透明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歪着脑袋在睡觉。
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睫毛轻轻地翘着,泛着日光。
她像一个轻盈的泡泡。
在晴天的日光吹向他的泡泡。
所有放映的画面都会在这个时候落下帷幕。
定格在他在那天叫住了她的名字后,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他放下吹风机。
她安分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他吹着头发,拽着他的衣服。
吹风机关掉,她也不说话,只是手指卷着他的衣服下摆,仰头看看他的表情。
他有些无奈的神情,“别玩了。”
而后打开吹风机继续给她吹头发。
她困得不行,气候不太适应,身体也不怎么舒服,没有什么精神,不像平时那样跟他说很多话,也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