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不想惹是生非,毕竟李尚待到底如何,是否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还不知晓。
玲珑跟着自己,到底是要顾着她一些。所以见着王美人来势汹汹,眼下虽看似与柯相爷冷嘲热讽,实在到底还是冲自己来的。
所以即便是不愿意,但为了少些麻烦,便想着屈身跪她一跪,现在什么都气节都不比性命值钱。
然而孟茯这才动了,身后的老宫人竟然一步越了过来,搀扶着她的手腕,虽是没说话,目光却是慈祥地看向孟茯。
而柯相爷则开了口,“陛下还等着呢,请王美人还是不要再继续为难的好。”
孟茯此刻不知道,老宫人心中所想的是,孟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陛下的亲生女儿,王美人就算再怎么得宠,那也是因为玉妃娘娘的缘故,何况要仔细论,她再怎么说,就好似一个妾一般,那就是奴婢。
如此,断然是没有让孟茯给她磕头行礼的规矩。
何况他自小跟在陛下身边,陛下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不过了,旁人都说他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虽还不至于清楚陛下心中所想的任何一件事情,但是他却清楚地晓得,如果孟茯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王美人压着行了礼,回头只怕到底还要受陛下的责备。
柯相爷所想的则是,撇开别的不说,就单论孟茯是沈夜澜的结发之妻,如今沈夜澜作为大齐主帅,此刻指不定正在战场浴血奋战,而宫里一个小小的美人,却如此刁难于她。
这若是传了出去,是要寒了将士们的心么?
他们在九龙海沟拿命拼死保家卫国,可是这被保护的人,却反而来伤害践踏他们的家人。
王美人自然也是将大总管的那点小动作看在眼里的,心下十分震撼。她伺候在陛下身边也有这么一阵子了,自然晓得这大总管是个什么身份,平日里自己也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而能让大总管这样伸手去搀扶的人,如今除了陛下之外,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年轻女人是自己平生所见第二人。
她心中虽是震惊于大总管对孟茯的态度,有些害怕,但她更嫉妒,明明陛下都还不曾见过此女子一面,凭何能得到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殊荣?
这份愤怒在她心中一路飞涨,便将那仅仅剩下的一点理智给冲散了。冲上前去意欲一把将孟茯的面巾扯下来,“我倒是好奇,什么倾国倾城的狐媚子,居然连柯相爷也被迷得晕头转向。”
她这般说,到底是因为柯相爷一直都挡在孟茯的面前,似乎有意不让她与孟茯接触一般。
而她也没能如愿,柯相爷虽然没去碰她,但是大总管却已经挡了上来,看似垂老的大总管,此刻正紧紧扼制住王美人的手。
给孟茯戴那面纱,就是不想徒添麻烦,所以怎么可能让王美人摘了去?
“你个该死的老奴才,连你也要违背本宫的意思么?”她怒斥着,只觉得被老总管挟制住的手腕又疼又麻,想要抽手回来,偏又没有那个本事。
所以只能张口继续骂。
柯相爷眉头皱得紧紧的,目喊怒火:“王美人还请慎言!”
孟茯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担心起来。
一个美人,胆子如此之大,辱骂宫中大总管就算了,居然连当朝相爷也没有放过。
身边的玲珑则趁机拉着她退了两步,生怕那王美人再发疯一般冲上来。
王美人挣扎了两下,她随行的宫人们都吓得不轻,远处还有不少各宫来看热闹的人。
大总管这才将她的手松开。
王美人自打进宫一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点都不夸张。自己虽才是个美人的位份,但是哪个敢如此怠慢自己?更不要说如此欺辱了。
她当下满脸的愤怒,眼里的怒火几乎是要喷出来一般,可是忽然间表情一变,眼眶里瞬间便有泪珠儿滴落出来,一面连扑带跪地朝孟茯的方向来,嘴里凄凄地喊着:“陛下.”
众人闻声齐齐转过身,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
便是当今大齐皇帝李尚了。
孟茯一直以为李尚是个年过五旬的糟老头,然而此刻见到的李尚看起来去不过好似那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一般。到底是九五至尊,人间天子,纵然多少私底下觉得他不是个合格的帝王,但他身上那一身贵气龙威却是无法让人去忽视,也是旁人无法能复制出来的。
孟茯看到已经跑得飞快,在自己面前跪下来的王美人,犹豫了一下拉着玲珑也跪下。
大总管则是飞步小跑上去,弯腰放低了身子一些,搀扶着其实根本还是十分精神抖擞的李尚。“陛下。”
柯相爷也跪下行礼。
远处那些个看戏的,也是跪了一大片。
然而自始至终,李尚自打来了之后,目光一直都只是在孟茯的身上。
她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可只单是这双眼睛,就让他整颗心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欢喜起来。
那个是他亲自陪着玉簪,每逢下朝后就蹲在玉簪身边与她说话的女儿,如今就在自己的跟前。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想那个孩子若是还在多好啊?
而现在,他梦想成真,她就跪在自己的面前。
李尚有些控制不住级满心喜乐,激动得疾步上前,伸出双手,要去扶她。
王美人见着李尚朝自己奔走而来,还一副迫不及待地想要扶自己起来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喜,忍不住回头看了身后的孟茯和柯相爷,好不得意。
一面露出自认为娇媚的笑容,“陛下,臣妾自己能起。”然后提着裙摆,让旁边的宫人扶着,要起身。
可是却见李尚明黄色的身影从她眼前划过,她那伸出去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
身旁的宫人也傻了眼。
陛下竟然不是来扶他们美人的。
顿时慌张起来,下意识地转头过去,却见陛下竟然屈尊降贵,去扶这个刚进宫,连名分都还没有的女人。
这等殊荣,便是他们王美人进宫那一日也没有。
宫里的天是要变了么?
“快些起来,地上凉。”李尚半蹲着身子,作势要去扶孟茯,口气温和,似乎生怕吓着了地上跪着的孟茯一般。
前面的王美人以及远处跪着的宫人们,只见着陛下如此举动,也听着了看似小心翼翼的话语,却忽略了他满脸的慈爱表情。
那是一个父亲对待自己女儿时才有的慈祥温和。
孟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她看到李尚的瞬间,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这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她敢发誓,这是头一次和李尚见面。
有些不安地起身,将手伸了过去。
而李尚直至将女儿的手牵在掌中,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来。
他的小女儿没死,而且如今就在他眼前,真真切切的。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想要喊玉簪来看一看,他们的小女儿已经这般年纪大了。
明明他记得,捧在手里小小的一个。
李尚对于孟茯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平阳。
因为平阳是在蒙家出生的,而且怀孕的过程中,他也没能陪伴在玉簪的身边。
但是孟茯不一样。
大总管见着这父女俩就这般站着,四下还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看呢?别人不知道孟茯的身份,还不晓得要如何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于是便小声道:“陛下,沈三夫人一路车马劳顿,该请她去殿里休息才是。”
李尚这才反应过来,忙牵着孟茯,“随朕来。”看到还跪在地上的柯相爷,忙道:“爱卿快请起,还要劳烦爱卿去兵部一趟,不管南海郡有何需求,都要竭尽全力满足。”
他一想到自己早前不知道女儿的身份,让她的夫君上了前线。现在将人喊回来不现实,所以便想多做弥补,尽最大可能让女儿心里少记恨着自己一些。
柯相爷得了这话,心中大喜,本来他就十分看好这一次九龙海沟之战,如今陛下又愿意配合战场那边,如此一来,这一次必然是能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金人些许教训了。
于是忙喜道:“老臣立即去。”
当下便告退离开。
地上的王美人有些不解,倒不是因为陛下忽然如此看重那九龙海沟的战事,而是因为陛下竟然连看都没看到这女人一眼,对她就如此恩宠。
而全程似乎都没有看到她的存在一般,现在牵着那女人就要走了。
她心中着急,只楚楚可怜地叫了一声,“陛下。”
这一喊,似乎也让李尚留意到了地上还跪着她这么个大活人。
但是李尚还没言语,一旁的大总管却是一副不经意的样子低声说道:“不知怎的,就在这里遇着王美人了,所以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李尚闻言,眉头一皱,“你不在宫里待着,跑来这里作甚?看来是朕近来太过于纵容着你了。”
王美人闻言,吓得连忙求饶:“陛下,臣妾……”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尚冷漠地打断,“带王氏回去,不得朕的话,不可踏出殿门半步。”
连美人都不叫了,直接称作是王氏。
而且还不让她出宫,只能待在殿里。
伺候她的宫人们如今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好端端的,美人就失宠了。
孟茯哪里去管这些闲事,一直随着李尚的步伐,到了一处宫门前。
见前面的李尚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就抬头朝上看去,只见着玉簪宫几个三个古朴大字,牌匾也有些陈旧,与这修得精致的宫殿有些不相称。
孟茯一怔,玉簪宫当初不是在大火里付之一炬了么?
李尚没言语,只看着那牌匾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他身旁的大总管开口跟孟茯解释道:“当年一场大火,唯独剩下这块牌匾。”
所以这座玉簪宫,是在原来被烧毁的宫殿上重建的?
“我可以进去看看么?”她问道。
其实有些多此一举了,带她来这里,自然不单是让她在外面看一眼而已,只怕还要将她安顿在此处。
只是孟茯总觉得这里,似乎自己来过一般,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有些茫然,明明她是穿书,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孟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自然是可以的,您请。”大总管回了一句,示意玲珑扶孟茯,自己则去扶李尚。
李尚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见着已上了台阶的孟茯,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殿里很干净,小庭院里种满了玉簪花,此刻正逢着那花开时节,满树银花。
她抬头朝那些玉簪花看去,一面拆下面纱,转头朝李尚看去,“陛下带臣妇来此,想来已经知道臣妇的身份了吧?”
她问得好生直接,一旁的玲珑有些担心。生怕陛下会认为孟茯是有备而来,说不定还是假冒的。
然而摘下面纱的孟茯,一如当年的玉妃一般,恍惚间李尚好像觉得,玉簪又活过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跟前。
不过他也听到了孟茯的话,有些激动,有些紧张:“你,你已经知道了?”
孟茯没打算瞒着他,毕竟宫中还有镜卫,他们如果想查,也不是查不到,所以何须骗李尚?便道:“那年三殿下去南海郡,我便有所察觉,而且我身上还有这一块玉。”她说着,将那块手工和质地都不怎样的玉佩拿出来。
也正是这块玉佩太普通不过,所以孟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世会与皇家扯上关联。
而看到那玉佩的时候,李尚眼眶居然有些湿润了。
他将玉佩接了过去,捧在手中,“这块玉佩是当年朕还在将军府时,替蒙余打扫了一个月的马厩,偷偷到街上买来的。”他拿着那块玉,继续回忆道:“朕原本是想给你母妃买个像样的生辰礼物,只是银子不够,那小贩如何也不卖给朕,朕没有办法,就买了这块玉石回来,自己琢磨着雕了玉簪花样。”
孟茯听到他的这话,满心震惊,不是因为这玉佩是他亲手雕琢的,而是他当年竟然如此落魄,堂堂皇子手里居然连多余的一分银子也没有,竟然还要去替蒙家的公子们打扫马厩自己赚取。
至于这玉佩为何在孟茯手里,不难解释。
必然是当时玉妃放到阿茯的襁褓之中。
想到孟茯的姓氏,再想起镜卫查到那天机阁与孟家似乎有些关系。而孟茯明显是孟家人所抚养长大的,还交给了孟茯一些医术。于是便问道:“你可知道天机阁?”
孟茯有些意外,他怎么忽然问起此事来?点了点头,又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算不算熟。
要说不熟悉吧,天机阁的阁主是自己的亲姐姐,熟悉吧,她也是前阵子才晓得。
“知道,天机阁的阁主是我姐姐。”
这下换是李尚愣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你你说什么?”
孟茯见他情绪明显有些过于激动,生怕出什么事情,只连忙扶他坐下身来,“天机阁的阁主是我姐姐,而且她还说我还有个同胞哥哥,被纱曼雅养在身边。”
又将自己与孟韶玥相认,正是因为被纱曼雅所养大的云什要刺杀自己的缘由都说了个清楚。
这些事情也不是多复杂,只是凡事巨细李尚一定要问个清楚,所以孟茯说完,已经将近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李尚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既是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又有种屈辱愤怒以及不甘心。
但最多的还是自责懊恼,“倘若不是朕太过于无能,岂能会让你们兄妹三人自小失散分离。”而且他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没有办法保护。
“一切皆是命运捉弄人,陛下不必自责。”孟茯已经想通了,哪个人活在世界上能舒舒服服顺顺畅畅的?
舒服那是留给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