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书这店子里,沈胖胖才回来跟他说了这亲家是骗子一事。
那些个骗子走了几个州府,骗了多少人家还不知道呢,害得人家是眨眼便是冰消瓦解,家破人亡。这般造孽,即便是大齐律例能叫他们钻了空子,可若是不砍一两个脑袋,都不足矣平民愤的。
所以如何瞒得住他爹?沈胖胖索性就先跟他说了。
沈四书震惊得半响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原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瞬间变得灰扑扑的,须臾间才回过神来,“儿啊,你讲的是真话?”
“是我跟着衙门里的官差一起去拿的人,什么父母兄长,都是假的,这会儿已经押到衙门里去了。”又怕他爹年纪大,受不得这刺激,忙安慰着他,“咱现在晓得,也算是及时止损,好过妹妹嫁了去,后知后觉要好呢。”
可纵然是如此,沈四书前阵子不是才遭那沈老九一顿,身子外表看着是养好了,实则是留了内伤的,如今接受不过来,一口气便堵在了心坎上,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硬邦邦地抬着手,竟就这样倒了下去。
吓坏了沈胖胖,连跑带爬到他身边将其扶住,喊了小子们过来,七脚八手将人抬到后堂的书桌上去躺下,又差遣人去请大夫。
沈巽来时,大夫诊了一回,只说痰迷心窍,提了一壶凉水来,凑在壶嘴上狠狠喝了一大口,‘噗’的一下,全都喷洒在他的脸上。
那昏昏沉沉的沈四书似觉得被大雨淋了一回,混混沌沌里睁开眼来,只见着眼下四处全是脸,却因一时老眼昏花,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是捡着身形最大最壮的那个说道:“胖胖啊,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沈胖胖一把抓住他抬起的手,“爹,没得事儿了,墨兰好着呢,坏人也蹲了大狱,不得事的。”沈胖胖哪里还敢提旁的,只三言两语简单带过。
只见他爹要他服侍在跟前,便托付沈巽,“阿巽,麻烦你帮我送一送大夫。”又遣了个小子跟着去抓药。
沈巽按理辈份是比他大,但因是自小邻里一起长大的,便没有那么多讲究。
“你仔细照顾着,旁的有我。”沈巽应着,当下亲自送了大夫出店子去。见着店里还有一个小子在柜台这里,便道:“你去三公子府上,把墨兰小姐接回来,这里我看着。”
小子得了话,只将算盘账本递给他,忙小跑着去了。
不过半道上就遇着玲珑送沈墨兰回来,晓得家中老父亲因此事着急病了,沈墨兰不由得急哭气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来。
这会儿抓药的小子已经来了,沈巽正接了药去,让他在这里看着店子,自己去后堂熬药,就见着沈墨兰来了。
但见她圆润了不少,只是脸上挂着泪痕,便安慰着,“没有什么事情,我这去煎药,你快些去说几句话宽他的心。”
“多谢你巽哥哥。”沈墨兰福身谢过,急急往后堂看她爹去了。
玲珑本是打算将人送到就回去的,但见这里乱糟糟一片,索性便留下来帮会儿忙。
回去的时候,便晚了些。
孟茯见她回来得这么晚,少不得是担心沈墨兰家里,问了几句。
玲珑只回了那沈四书有些接受不得,一时痰迷心窍,不过很快找了郎中给救回来,没什么大碍了。“跟何况沈巽公子在那头跟着照顾,我回来时他还在,只怕是打算歇在那里了。”
孟茯到没有多想,毕竟他们从前是邻居,这沈巽对沈四书家里多照顾几分,也实属正常着。
而因为这桩案子的缘故,牵连甚广,跨越好几个州府,所以沈夜澜也还没回来,孟茯打发剑香去瞧了一回,听说堂上的灯火还亮着,大家也都没吃饭,
可见还在审着。
又过了一日,这案子才整理出来,这一伙人行骗害人,岂止是这么几桩?还有在那河面上劫杀的人也不少,只是那几桩里钟文颂没有参与,但也有个知情不报,少不得也要被重判的。
这犯人虽是在南海郡被抓,但终究在这边犯案未遂,于是要往上移交。
待两天后将一干人犯送走,沈夜澜也才得清净,早些回府来。
孟茯东西都已经收拾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去石头县里,与他说了那头瑶人孩子们读书的事情,“沈巽早前倒是答应了,可如今他在沈四书家里帮忙照看,不晓得还能不能一起去石头县里。”
“他既已允诺了你,书院那边也辞了,自然是会去的。”昨晚上得了消息海盗团按耐不住,这几日已经逐渐朝朱仙县治下几个小渔村里靠近了。
沈夜澜担心这年前迟早是要打一战的,想着孟茯去石头县回来只怕战事已经过了,因此便没有与她提,只说了些二哥二嫂去京城的事情,还不晓得到了京里,是个什么章程。
又嘱咐她到了石头县里,顾着眼前的事情便是,那三皇子到底是几个心思,如今也猜透不得。
孟茯最担心的也是这三皇子,“到了那边,他虽只管着铁矿和锻造坊的事情,但我就怕他再生个什么坏心思来。”还有苏泊也辞了,新来的县令又不晓得好不好说话。
正是担心着,却听沈夜澜说道:“说来你只怕不信,你才此番来这石头县里替补的是谁?”
孟茯摇着头,“我左右才认得那么几个朝廷命官,你却来问我,莫不是这新来的县令,是我认识的?”若真如此,那倒是好了。
果不其然,只听沈夜澜说道:“是郦县的牛县令。”
“啊?”孟茯有些吃惊,“他在郦县不是做得好好的,怎么就调过来了?”那牛夫人许久不得消息,也不晓得有没有如愿得了孩子?孟茯心里是高兴的,一时满心期待再度重逢着。
明日虽是要赶路,但这一去不晓得几日才得相逢,夫妻二人便是夜话说个不完,第二天早上起来,正要上马车,卫如海家里的亲戚过来报喜,说是卫娘子昨儿晚上三鼓响起的时候,生了个六千八两的闺女。
正要上马车的孟茯忙让书香代自己去看看孩子,说了诸多恭贺的话语。
李琮夫妻二人早就等着了,孟茯上了马车,好大一个队伍便出了城,朝着石头县方向去了。
孟茯昨晚和沈夜澜说了半夜的话,刚上马车没多会儿就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那李琮的马车在前头。
因为天气炎热,大家的马车几乎都只有一层薄纱,所以李琮好几次扭头回来,看着孟茯都睡得昏昏沉沉的,心里好不生气,只与柯子瑜不悦地说道:“虽是能者多劳,可阿茯也不是牛马骡子,那沈夜澜倒是狠心,把这么多的事情都交给她。”
柯子瑜知道李琮是个护短的,以往自己去参加那些个秋千宴会实际,若是叫哪家媳妇小姐们怠慢了半分,他不管如何都会给自己将这面子挣回来。
但是也没有这么夸张,见他现在又气恼起沈夜澜,一时也是同情起这沈夜澜,忍着笑一脸无奈地解释着:“殿下,不是妾身非得要说您的不是,只是若阿茯若一直待在府里不出来,那沈大人什么都不允她去做,您又要说那沈大人的不是了,您这样子跟那丈母娘有个什么区别,怎看女婿横竖都是不满意的。”
说罢,就忍不住拿团扇掩唇咯咯笑起来。
“有么?”李琮皱着眉头,“我就是越想越气,为何让阿茯做这许多事情,难道他府里没了闲人么?”
“阿茯做这些事情,那也是她自己有本事,何况这些事情您又不是没有查过,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人家沈大人又不曾插手,只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罢了。”说起来,这沈夜澜是个极其好的妹婿了,也不晓得殿下怎么就看他不满意?
李琮闷哼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但见孟茯已经起来了,最后面那个马车上的几个小姑娘都挤在了她的马车上,不晓得说个什么,她肯定是被吵醒的。
便又觉得这些小丫头打扰了阿茯睡觉,所以李琮的脸色依旧难看得很。
而他这一会儿拉长整张脸,一会儿见了孟茯又十分殷切地笑着,只叫孟茯心底有些发毛,觉得这李琮别是有精神分裂吧?
于是躲他远远的,好不容易第二天挨到了这石头县里,他们自有下处安排,又不在一个坊里,孟茯才安心了几分。
这头的院子,于四莲带着三个孩子在,所以收拾得干净,孟茯他们不在的时候,房间也时常打扫开开窗户嗮嗮被子,所以床铺也不发霉。
仍旧是傍晚左右吃的饭,那皎月好似掐着点来一般,她来时孟茯刚好吃完饭,琢磨着皎月该来了。所以见了她忍不住笑道:“正说你,你便来了。”
“我早就盼着,只让人在城门开等着,但凡有你们的消息,我就赶紧过来寻你。”她说着,看了一眼天色,有些遗憾,“可惜太晚了,不然我该领你去工坊瞧一瞧的。”
又说那龙胆寨的笪丹众人:“他们建屋舍不如咱们汉人精湛,但也是有本事的,而且手脚麻利勤快,工程进度比我预计的还要快,我琢磨着等这县里所有的药材都收了进来,多半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孟茯听了,心里最是欢喜,“那感情好,到时候若能正式开工,等来年少熏他们从外头回来了,再度出去的时候,这盘香就够量一起带出去了。”
皎月也高兴道:“那是,他们回来办货,最多也就花个两三月罢了,有了这两三月,工坊里的盘香尽管够用,如此一来这今年你收的这些药,也不用担心放到明年去。”
提过了生意,又说起三皇子夫妻二人以后要在这石头县里常驻一事,皎月就有些不乐意起来,“我身份卑微,自是不与他们那样矜贵的来往,更何况我家夫君等新来的牛大人到了,跟三皇子也就没什么来往,到时候果真是运气不好在街头遇着了,我最多给磕两个头罢了。”
说起新来的牛大人,孟茯便连忙与她说道:“你说巧不巧,这新来的牛大人,我认得,从前在玖皁城里时,他夫人和我还算有几分情谊。”少不得也跟皎月提起牛夫人的好处,因此便道:“只要你还在这县里做生意,哪里与这些官太太们不来往的?不过牛夫人是个实在人,我寻思着你与她是有话说的。”
“若能说到一处,再好不过了,若不能也没得法子,只能叫我家夫君去与他们接洽。”当下又问孟茯:“你明日是先去田间,还是直接去工坊看一看?”
“先去工坊吧?下午再去附近药田瞧一瞧,回来我就将价格给拟出来,后日正式开始收药。当初你们夫妻领着大家一起种药的,只怕是有联系的法子,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各处通知一声。”孟茯这里主要人手有些紧张,反□□里能带来的她都给带来了。
二人在院子里的老榕树下坐到戌时二刻左右,苏泊那边差遣人来接,皎月才不情愿回去。
孟茯只顾着同皎月说田间药材诸事,一时没留意到,这些个孩子居然都还在玩耍,当下只赶紧去催促,尤其是沈珏:“你身体才好几分,多要爱惜些才是。”
那沈珏今日的确睡得晚,但到底是个半大小子,如今到了这新环境里,身边除了妹妹萱儿等小姑娘,多了于家的兄弟俩人。
年纪又相近,听他们说起这田间趣事,因为都是些陌生的,所以觉得新鲜有趣,说得起劲,便过了睡觉的时间。
这会儿叫孟茯催促了一回,急忙去休息了。
隔日一早,那皎月便早早来催孟茯,精神抖擞的拽着她去工坊里瞧,果然是建得有模有样,比自己心里预计的还要好。
因工人是龙胆寨里的寨老笪丹找来的,他怕辜负了孟茯的信任,所以夜里都是歇在这里,这会儿他女人幽蓝正好送饭来,便到孟茯跟前请安。
那笪丹则是最关心瑶人孩子们读书的事情,所以等着孟茯在这工坊里转了一圈下来,瞥见她脸上的满意笑容,便趁机问起:“上次夫人说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的确在沈家族里找了会你们这瑶人畲人话的先生,只是他有事情耽搁,想来要晚上几日才能来。”沈巽在孟茯启程那天打发人来说了,晚个几天,他再等两个朋友。
等朋友是真是假孟茯不知道,但这两天趁机在沈四书家里帮忙是真的。
笪丹就怕孟茯食言,如今得了她这话,不免是安心了几分,“这样说来,什么时候能叫孩子们来读书?”
读书一事,只怕要缓些时间,总不能只教龙胆寨的孩子吧?所以孟茯只能与他说那修建书院的事情,“我跟我家大人说过了,这边待新任的县老爷到了,自然会主持人修建书院,你心里只怕也有数,撇开这城里原来的老百姓们家的孩子,便是山上下来的,该读书的大大小小,总共也是有千人的,这不是十个百个,还能勉强找间屋子。”
修建书院,笪丹倒是欢喜,那样岂不是又能有活儿干,有银子赚了么?而且若书院修建起来了,以后这孩子们读书的事情,以后应该就没有什么变故了。
总不能修建好了书院,闲置着不用吧?
但有些担心,石头县里这样穷,今年老百姓们虽是大丰收,可大部份今年都免税了,哪里有这个闲钱,便问着孟茯,“我听说这修建书院不是小事情,还要等朝廷里拨银子下来,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银子才会来?”
那书院这一年半载的,岂不是建不起来?
这个问题孟茯早就想到了,“县里虽是没有什么银钱,可不是还有铁矿和锻造坊么?铁矿里的工人都是海贼俘虏,只管饭不给工钱的,锻造坊里的那些大师傅们虽是要银子,但这些武器衣甲的,你们在本地也见识过了,总不是平白无故就给了军营里送去,那锻造费多少要意思一回。如今三殿下来接管,说是给兵部打造甲衣武器,可也不能一个银子不给吧?再不济,我这里也能出一些,总是不会耽搁孩子们读书的。”
笪丹听人说孟茯从辽国得了六千匹哈青马回来,朝廷赏了许多银子,还说她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虽是如此,可终究是她的银钱,没道理白给别人,所以听到她如今要出资,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本又是个忠厚之人,便道:“若真叫您出银子,那到时候缺人使唤我们便是,我们一个工钱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