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冬
外头风声鹤唳……
可是,厉粹粹做梦也没想到她家老胡会被带走,不是革、委会,不是红、小兵,而是穿着军装开着汽车的,嘴上说着配合调查,面上却严肃异常。
“别怕,别怕……你别哭,吓着儿子们咋办?”胡云轩是不怕这种调查的,在大后方,他便经历过几回……可是儿子们还太小,妻子是不经事的,川川又在部队。
啊,哭了吗?厉粹粹快速的摸了一把依旧白嫩光滑的脸蛋,大声喊道:“老胡,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在家里等着你啊。”
胡云轩坐上后座中间位置,只来得及点个头,汽车便飞驰而过,留下的只有飞扬尘土……
厉粹粹对身边的同事的询问,只能摇头,表示不知道。
本来,工会和资料室不在一个楼,可是胡云轩要求见一面妻子,说几句话,厉粹粹才被喊下楼。
“我也不知道,我家中中还在楼上呢,我得先上楼……”厉粹粹心事重重的样子。
接下去的半个月,厉粹粹真是心力交瘁——
一,要面对向她询问爸爸去哪里的儿子们;
二,要面对关心她的同事们;
三,要面对自己日夜高涨的欲|望。
唉,厉粹粹放下那被她套上计生用品的玩意儿,没有多少效果,不过聊胜于无……
也许,大概只有男子的精|液才能治愈吧……
进了阳台浴室,倒了一瓢温水洗了洗,回到卧室先看看最小的胡毅中,这才过百日不久,还在吃母乳呢。
接着,路过书房,到了多功能儿童房。
“妈妈,要不要跟大哥说一说爸爸的情况……”十三岁的胡毅冬睡在二米三高度的上铺,想心事呢,没睡着。
“别,我们都不知道你爸爸出了什么?别影响了你大哥……”胡忆川有个烈士母亲,又是上过军校的年轻一代军官,是最不会出事的。
也是全家人的希望,可别拉他下水了。
老胡最坏也不过是下放而已,这才开始呢,多少人被下放啊……不过,苦个十年,熬过十年就会复起。
“爸爸会不会下放啊?妈妈,我长大了,会保护你的……你别和爸爸离婚好不好?”胡毅冬听说或是见过不少这种事呢。
“也许会的吧……你爸爸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到时候我们去陪着他就行……”厉粹粹想想五个儿子,就没想着再嫁,让五个儿子寄人篱下,想想便是作孽……一家子苦些累些有什么关系啊?!她是开了外挂的……
“好。”反正老师也不认真讲课了,这下子,胡毅冬放心了,反正一家子不分开就行。
“睡吧,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弟弟们还得你亲自接送呢……”厉粹粹看过睡中铺的胡毅南,又看看睡下铺的胡毅西和胡毅北。
胡毅北是在1963年春天出生的。
厉粹粹真的很佩服自己,生了五个儿子啊,要不是有意延长给儿子的母乳时间(12个月),不是隔上三年生下,而是三年抱两,五年抱三了。
……
哪知,第二天,半个月后这一天,厉粹粹被通知离婚了,被胡云轩离婚了。
厉粹粹哭着跑去话务部,打电话给胡忆川。
“川川,你爸爸是个没良心的,与我离婚了,呜呜……川川,妈妈不活了,要带着你五个弟弟去跳水库了……”半点不知道老胡的消息,厉粹粹也不知道去哪里打听,厂领导个个如惊弓之鸟般,可不敢管她家的事。
而厉粹粹向来只顾自己小家,从来不去讨好厂领导……
只能用这种撒泼方式,将消息传给胡忆川,胡忆川有的人脉关系,比起她这个资料管理员自然要好得多,还有胡忆川娶了领导女儿……
不论如何,胡忆川为了按她这个打小养大他的后妈的心,不得不去打听打听,不是吗?
“妈妈,别哭……还有我呢?弟弟们有我照顾呢……”胡忆川只能这样说,早知道爸爸被请去配合调查,别的不能打听……要离婚,下一步是不是要和儿子们划清界线?
“川川,你还认我这个妈就好……可别学那个没良心的爸啊,我一口气给他生了五个儿子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厉粹粹完全是一副泼妇的样子,半点不像平常的端庄文雅,一旁的年轻话务员目瞪口呆。
这位大姐,她这个刚进厂时就听说了,半点瞧不出她已经三十五岁了,脸蛋也好,身段也罢,瞧着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认认认,你是我老胡家的功臣啊……老胡不认你,你就带着弟弟们过来随军……跟我过……”胡忆川已经觉察出妈妈与过去不同来。
“川川,帮妈一个忙,问问你爸那个没良心的,为什么要离婚啊?……川川,妈妈不是为他,妈妈是为了你啊,我舍不得你啊,川川……”厉粹粹跌来倒去的,反复不停的说着车轱辘话,像个受了重大刺激的神经质。
“好好好……我问问我打听……”胡忆川似是很为难的应下了,他知道电话是有人监听的,如果爸爸真的有大问题的话……爸爸有什么大问题?
出身问题?
这是没办法的事,这样子的同志很多很多……应该是别的问题……
问一问,光明正大的去问,以后妈的名义去问,后妈是贫苦出身,打小被卖入戏班,不是她的错,是旧社会的错……
……
翻过年,到了1967年,厉粹粹收到胡云轩被下放到农村住牛棚了。
离机械厂有一百多里呢。
可是很快有人提醒厉粹粹,那附近有个机械分厂呢。
厉粹粹知道那人是想厉粹粹给人腾位置呢,厉粹粹是被胡云轩离婚了,又被划清界限的,谁也不能让她走。
可厉粹粹还是去求了工会主任。
工会主任自然帮厉粹粹调动了工作,从总厂到分厂,是下调,分厂也没有独立资料室,图书馆已经有人,她将厉粹粹安排进了分厂妇联。
“来,我们一家人开个会吧?”厉粹粹抱着啥也不懂的小儿子中中,看着眼前儿子们——从十四岁的东东、到十一岁的南南、再到八岁的西西、最后到五岁的北北。
四个兄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老大说:“妈妈,你说吧。”
“好。你们谁愿意去陪爸爸住牛棚?”厉粹粹笑着问道,其实吧,牛棚是全大队最好的屋子之一,不是砖瓦房,也是石头屋吧,谁让牛羊猪是生产队最大的财富的,比人金贵多了。
“我们都愿意陪爸爸去……”四个兄弟齐齐点头。
“好,你们有这个心是好的,你们爸爸一定高兴……东东,说说你为什么愿意去?”厉粹粹自有打算,不过也要本人愿意。
“妈妈,学校乱七八糟,还不如去陪陪爸爸……”胡毅东垂下头,有叔叔想当自己后爸,他不乐意,他有自己的爸爸。
“嗯。南南,你呢?”
“我想爸爸……”
“嗯。西西,你呢?”
“我也想爸爸……”
“嗯。北北,你呢?”
“我也想爸爸……”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这样子吧,东东和南南你们两个人去陪爸爸,西西和北北还有中中太小了,就跟着妈妈……”厉粹粹一句话总结道。
……
要搬家了……
穷家值万贯。
厉粹粹私下找上汽修班的司机,给几张烟票就行,首先要搬上车,一家六口子加上之前做家具的木工,颠了一路一百里地。
就货车而言,一百里地也就一个小时的事。
很快到了分厂家属区,喊了邻居金柱子,加上木工和司机一起搬家当下车,送入租来的宿舍院子。
哦,这里没有筒子楼,只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宿舍院子。
要几间房的院子,随自己选。
得给房租的,每月从工资里扣,一平方一毛钱。
厉粹粹要了两个屋的宿舍院子,四十平方,一个月四块房租,包水电,没有暖气,冬天只有烧火炕……两个房间各有一个四米*两米的大炕。
灶间柴禾浴室厕所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