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的光(2 / 2)

而黄壤拒绝之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到对策,就被师问鱼派出去,抓逮一条虺蛇。

第一秋马到功成,将虺蛇带回宫中之后,却迎来了一场更大的灾难。

——师问鱼将所有皇子皇女召到圆融塔,在诸人体内注入虺蛇血。

因为此时需要避风、避光,于暗室调养。

第一秋甚至分不清如今是什么时候。

蛇鳞细密,长在人类的皮肉之上,谁不胆寒?

第一秋放下衣袖,又过了许久,外面有人进来。

是李禄。

他行至第一秋身边,欲言又止。

第一秋只好问:“何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模糊朦胧,闻之不似人声。

李禄轻声说:“监正,黄壤姑娘……嫁入了玉壶仙宗。已于日前,同谢红尘成亲。”

第一秋应了一声,相比于此时的痛苦,黄壤的出嫁,其实并不算什么。

他知道这是梦,只要能破梦,眼前都是泡沫。

只是阿壤……这一梦自己为何拥有所有的记忆?是因为争夺圆融塔出了意外?

你呢,你又是否还记得我?

“我、我要去一趟……玉玉壶仙宗!”第一秋努力卷动舌尖,而过于肿胀的喉舌,早已令他吐字不清。

李禄扶住他,自动将他的焦急理解为情深。

李监副安慰道:“监正如今的身体,实在不宜走动。道贺之事,还是改日吧。”

第一秋仍然想要挣扎,但是很快,他便重新坐倒。

他如今的身体,根本禁不住任何的体力消耗。他身不由己地闭上眼睛,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

肺腑之间皆是剧烈地疼痛,可这样的痛楚,他其实早就习已为常。

李禄坐在他身边,许久,道:“监正应该想些别的事。裘圣白说您还不能见光,不宜外出走动。”他略一思索,道,“年初,司天监从玉壶仙宗进了一批洞世之目。你亲手将它们改制为九曲灵瞳。如今九曲灵瞳已经陆续使用。属下带些进来,监正也总算有些事做,也许不那么枯燥无趣。”

李监副向来不是个拖拉的人,他很快便将九曲灵瞳搬到了第一秋的囚室。

而第一秋也很是明白——以他如此的情况,出不到此间,也到不了玉壶仙宗。

他不能再消耗自己,只能用尽全力积蓄体力,融合虺蛇血。

而墙上的九曲灵瞳,随李禄带来的阵核不同,摄取的画面也是各异。有时是市井日常,有时乃仙门捉妖。有时蝴蝶嬉戏,有时繁花盛开。

而这些阵核,没有一个是第一秋想看的。

第一秋一直在等,他知道李禄最终会带来哪一颗。

梦外的成元五年,十九岁的第一秋全然不能接受自己这般形容。他拒绝喝药,也不再进食,意志消沉,奄奄一息。

裘圣白不得不将他移出圆融塔,放他回司天监单独休养。

而在司天监的暗室里,李禄为了让他活下去,找了许多九曲灵瞳的阵核,让他取乐。

终于,在不见成效之后,李禄为他带来了另一颗。

当那颗九曲灵瞳的画面在墙上徐徐铺开之时,一直对周围没有任何反应的第一秋,蓦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这个人在他一片荒秽的岁月里悄然盛开。

纵时间无情、风雪摧折,她明艳如初,从未凋败。

果然,这一日,李监副将另一颗阵核投入九曲灵瞳之中。

他关上房门,不发一语,安静离开。

第一秋抬起头,只见当初仙茶镇的黄壤姑娘,已经绾发为髻,作了妇人打扮。

而刚刚成亲不过数日的她,正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探望谢绍冲。

她对着九曲灵瞳所照之处深深吸气,似乎经过无数次鼓劲,终于回身走入院中。

谢绍冲显然并不认得她。二人在院中闲聊。

她粉面含笑,端庄温婉。

“谢师弟,红尘出门匆忙,我人地两疏,也没什么事做。今日做了几样糕点,想请谢师弟替我尝尝,可还能入口?”她从容大方。

谢绍冲却显得错愕,他显然并不认识面前的女子。

但黄壤提及了谢红尘,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拱手道:“原是宗主夫人。绍冲失礼。”

黄壤自然不会计较,提着食盒来到院中,请他品尝。

第一秋初看之时,只觉奇怪。

由此,他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丝好奇。

李监副自然很快意识到了他兴趣所在,于是带来的阵核,一个一个,皆与黄壤相关。

第一秋在最痛苦绝望、厌弃人世之时,看着她从无人认识的孤女,一步一步,将自己领到玉壶仙宗所有人面前。

修仙之人不以外貌论年纪,有一次,黄壤误识一人,错了辈份。

她躲在祈露台,好几天不愿出门。

若是往常,第一秋哪会对这样的闲事上心?

可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他第一次催促李禄,想要知道这个人的消息。

李禄以为,那是自家监正旧情难舍。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第一秋如今想起来,那不过是一束破开这一室黑暗的光。他看着这个娇弱的女人,在玉壶仙宗艰难求存。

他像看一棵草钻出墙缝,像看一只蚂蚁搬着粮食回家,像看一只老鼠历险。

而最后,她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她妆点自身、施粥布药,很快在玉壶仙宗站稳脚跟,成为人人赞誉的“宗主夫人”。

她美名遍及天下,与宗主谢红尘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世间偶有清醒之人,叹仙宗多一夫人,世间少一名家。

可于司天监监正而言,无论她是夫人还是名家,阳光就是阳光。

曾照耀过,便知其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