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平做严肃状,等待老戴的吩咐。
尽管老戴多次说「你小子就不要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了」,但张安平每当他下任务的时候,总是摆出这种严肃的下属姿势,从未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疏忽过一次。
嘴上说不要丶不要的老戴,其实很享受张安平带来的这种分寸感。
毕竟,权力者心中总有一种自带的居高临下:
我可以给你和蔼可亲,但你要记住,这是我给你的!
而很多人是分不清这一点的,叫你当自个家你要是真当自个家,那就……
戴春风说道:
「这段时间,在好几个省的几十个城市里,同时期出现了大量的假钞,侍从室那边对这件事很重视,之前就令我严加调查,一定要将假钞的势头遏制。经过我局多个区站的调查,发现假钞的源头不出意料的直指上海。」
「你这一次回到上海,这件事必须给我处理的妥妥当当,不能再让假钞肆意的横行,明白吗?」
张安平听后直皱眉。
假钞的事在前年就闹过一次,当时是藤田芳政负责的,被张安平连人带机器一起给打包了,又通过骚操作最后让边区最终获利。
没想到才两年,日本人又出手了。
「我想看看具体的卷宗。」
戴春风微微一笑,从抽屉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卷宗。
张安平接过后飞速的看了起来。
情况比他想像中的更糟,日本人不知道通过何种渠道,将大量的假钞交予了各地的帮会势力,通过这些帮会势力之手将假钞散发了出去,而他们则利用假钞在国统区大肆购买各种物资——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国统区脆弱的经济。
卷宗中还有假钞的样式,张安平拿起来跟自己口袋里的真钱做对比,发现二者之间的差距非常的小,虽然他可以快速分辨出来,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面对这种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钞,根本就没法分辨。
他将假钞装入卷宗,随后沉声道:
「局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日本人既然已经有了批量制造的技术,即便集中上海的力量将其覆灭,但一转头肯定会在其他地方重新死灰复燃。」
「过去,还只是藤田芳政一人所为,但现在很明显,这个行为已经得到了更有力人士的支持,甚至可以说是这本身就是日本举国之力的行径——我们必须要反制!」
戴春风问道:「怎麽个反制法?」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以假钞对假钞!」张安平发狠道:「日元丶军票还有汪伪的中储卷,我们也可以做!」
「技术不足,我们就去找外援!日本人现在在亚洲已经形成了鲸吞之势,美国也好,和德国人斗着的英国也好,他们肯定会出人出力帮忙的!」
「只要操作得当,日本人丢我们一根狗屎,我们还他一个粪坑!」
戴春风被张安平最后的比喻给逗笑了,他没好气道:
「你好歹是党国高级军官,说话时候能不能嘴上把个门?」
张安平赔笑:「我是气的,气胡涂了。」
「你说的这个我其实也有这个打算——你觉得让你爸负责这件事……怎麽样?」
「您决定。」张安平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是说道:
「回上海以后,我会想方设法从鬼子和汉奸手里搞印刷版,有了这东西,咱们仿制起来应该会更容易。毕竟,假的终究是假的,要麽不做,要麽做绝!」
「好一个要麽不做,要麽做绝!」戴春风畅笑后颇为不舍的道:「你再这麽说下去,我都不想你滚蛋了——你小子来重庆以后,虽然没少给我添麻烦,可你小子的大局观丶做事风格,是真的有种『肖我』的感觉啊!」
张安平心说:我本来就是站在你的角度以你的风格考虑的,能不像你吗?
他赶紧说:「我还是滚犊子的好,重庆这巴掌大的地方,一砖头下去牛鬼蛇神太多了,我跑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不喜欢我的人,太多了!」
老戴没好气道:「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重庆就跟个龙潭虎穴似的——你小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老戴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在琢磨一件事:
自己这个精的跟个猴似的外甥,让自己生出历练不够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
自从自己明确要将张安平打发走以后,这小子接下来做的事却偏偏一件件都极其符合自己的心意。
他不好说解决赵立军,结果张安平为自己解决了这个麻烦丶并在军统内部透漏出了赵立军之死系制裁;
面对监听暴露的危机,这小子成功以最小代价「解决」了徐蒽增;
面对朱家华的反击,这小子都比自己还冷静,关键时候给自己指明了方向;
但要说最骚的还得是背刺徐蒽增。
种种老道而狠辣的手段,让戴春风严重怀疑张安平之前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从重庆离开。
张安平嘿笑:「您说是就是呗——局座,沈飞我打算暂时留下来。」
「你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第一防空师里面有个神龙峡步兵营,那可是我给小鬼子准备的大礼!」张安平卖关子道:「时机一到您就知道了。」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卖什麽关子——好了,你滚蛋吧,这两天陪陪你妈,四天以后你就龙归大海丶虎入山林了。」
老戴挥着手赶人,张安平走到门口时候转身道:
「表舅,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哈——哈哈,我走了您就不用再烦了。」
说完以后,张安平便「嗖」的一下跑了。
戴春风看着被张安平「跑路」时候带起的风关掉的门,心说这小子真的是故意的?!
混小子!
从老戴办公室出来的张安平,虽然一脸的笑意,见人就笑眯眯的打招呼,一副开心死的样子。
但他心里却在戚戚然。
老戴的心思太重了,也就是他对老戴太了解了,才从老戴的口吻中感受到了老戴对自己之前用意的怀疑,好在他多年的努力不是白费的,老戴顶多就是想到自己只是想回到上海……
别看张安平在重庆的这段时间表现的游刃有馀丶风轻云淡,但实际上却真的是步步惊雷。
老戴将他弄到重庆的目的是让他接触更高层的资源,为以后接手军统做准备。
但自家事自家知,张安平不止一次的对照着未来进行过深入的思考,多次的思考后,张安平确认自己真的不能接手军统——但如何不着痕迹的拒绝老戴的安排,这一点是非常考验人的。
既要达成目的,还不能因此让老戴对自己的动机产生怀疑,且还要继续获得老戴的信任,这比刀尖上跳舞还要艰难。
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老戴不管多麽的信任自己,可一旦自己做出和人设不符丶不符合常理的事,老戴不可能不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