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力士的搀扶下,李隆基步履蹒跚进入内殿。
「玉环,我又相信了一个白眼狼。我辜负过李七郎吗,他为什麽要起兵?」
李隆基老泪纵横,又对他的玉环娘子问出这个问题。
「圣人,天下会安定的……」
杨玉环不留痕迹地擦拭过泪水,才转过身来,向李隆基安慰道。
即便是此时的杨玉环,看着眼前的老人也觉得很可怜。
虽然没有真情,但万千宠爱在一身,她不可能没有感触。
哪怕她再喜欢李七郎,如果国家亡了,李隆基死了,她也没有颜面再活着。
「玉环,我怕啊!」
「列祖列宗的江山,怎麽被我弄成这个样子。我做错了什麽?」
在杨玉环面前,李隆基说出心里话,没有伪装。
即便他刚才向杨国忠安排抵挡「李贼」,但他知道李瑄的强大,和在河陇的威望。
正如他所说,他害怕。
害怕一觉醒来,失去全部。像亡国之君一样凄惨。
这一次,李隆基主动脱下自己的帽子。
几乎是满头的白发。
两个月前,他没有这麽多白发。
杨玉环无言以对,泪水再次流下。
错在对她的宠幸!
是她错了。
如果她早点识破安禄山,不留情面的将姐妹兄弟留在剑南,是不是可以避免灾祸呢?
如果李瑄一直在宰相的位置上,变法顺利,会不会有这次叛变呢?
「明明很强大啊!古往今来,有谁的功绩能比上我?」
李隆基又走到挂在殿中的地图前,一寸一寸抚摸着大唐的版图。
东西南北跨地万里的版图,前无古人啊!
他抚摸到青海,抚摸到吐蕃,抚摸到回纥,抚摸到河中,抚摸到里海……
那开疆扩土,竟一人所为。
「他……会来到长安吗?」
李隆基不禁又失声痛哭。
人终非草木,杨玉环来到李隆基身边安抚无助的李隆基,直到他恢复冷静。
……
不久后,杨国忠再次来报,裴泛丶姜度等李瑄的岳母和家人,都已经逃之夭夭。
现在只期望禁军能将李适之追回来。
又是惊动长安的一天!
在过年的前夕,李瑄造反!
一个边帅的家人,质子逃出长安,唯有用造反解释,没有任何辩解的空间。
王莽谦恭未篡时!
结合种种,有理由怀疑李瑄蓄谋已久。
人们不禁用昔日的王莽,与李瑄画上等号。
简直太像了!
不过李瑄的功绩,碾压王莽。
王公大臣们不知道玉门关该怎麽堵上。
豪强已经在瑟瑟发抖中。
那个被胡人称为天将军的男子,毫无疑问的骁勇善战。
或许燕云铁骑和安西铁骑一样强大,但安禄山从来都不配与李瑄相提并论。
是李隆基将安禄山抬到不属于自己的高度。
当然,李瑄的人设崩塌,使官吏丶士族丶百姓,对李瑄的评价两极分化。
但大多数都是负面评论。
谋反是大逆不道,为华夏族根深蒂固的思想。
臣事君,像是儿子孝顺父亲一样理所应当。
李瑄也不能例外!
在李瑄谋逆的消息传出来,李适之的朋友,赶紧与李适之划清界限,生怕气头上的李隆基把他们宰了。
一些诗人引经据典,抨击李瑄是王莽丶曹操;更有甚者,骂李瑄如董卓一般。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李七郎啊,李七郎。我相信你看得更远一筹!」
王维在过年这一天,读出李瑄拜相时所做的一首诗。
他很感慨!
「恩相,我料定东北的灾祸,却从未怀疑过您呐!您在灯火阑珊处的时候,找寻的是这个吗?」
带着家人逃亡到长安的杜甫哭泣地说道。
李瑄的造反,对「奉儒守官」的杜甫打击非常大。
在安禄山渡过黄河的时候,他就知道朝廷会失去洛阳,为了妻子和一众小儿女,他不得不带着他们提前逃难。
没想到在路途中,听到这个消息。
「非有诏不得画!」
长安坊市的一所小宅中,吴道子紧闭门户。
在内屋之中,有数十副画挂在墙上。
仔细观察,这数十副画都在描述同一件事情。
《天水王游天街图》。
吴道子一天期间画嘉陵江三百里山水,却用两年时间画出这套组图。
在这套组图上,吴道子将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在不同的画卷上交替丶重迭,富有新意。
惟妙惟肖,吴带当风,错落自然。
其中的寓意,也极为深刻,情景交融,线条流畅,宛若天人合一。
在吴道子搁笔的时候,听闻李瑄叛乱消息,叹一口气。
「君有两条路,我不懂你,扑朔迷离。」
已经回到终南山上的李泌看向西方。
他已经做好彻底出山的准备!
……
天宝十五载,一月四日,数百禁军追上廖峥嵘和罗兴的队伍。
八百骑兵,早已穿上明光甲。
这些明光甲都是以为圣人献宝的名义转运而来。
此次派遣的禁军是龙武军,他们早就失去勇气和血性。
被罗兴和廖峥嵘率军一个回合,便冲击得七零八落,最终落荒而逃。
诸郡太守本想听命阻拦,他们把郡兵已经派出去。
但罗兴让一百骑,披上马甲,成为甲骑具装。
郡兵哪敢在官道上阻拦还有甲骑具装的八百铁骑,短时间内,他们也没时间招募乡勇。
只能放任李适之通过!
十二月上旬的时候,李瑄引兵进入玉门关,并连下敦煌丶晋昌丶酒泉丶张掖的消息,传入长安。
李瑄连消带打,进军的速度比安禄山不逞多让。
他们以为李瑄还在安西的时候,李瑄已经进入河西走廊。
李隆基罢免王难得,但李隆基的儿子颖王李璬,现还未到陇右。
关中的西面,可没有潼关天险。
萧关几乎废弃,即便重整萧关也起不到效果。
长安四塞之地,但地形因素,使萧关难以承受剧烈战斗。
抓狂的李隆基,只能向乌怀愿下达军令,让他无论如何要挡住李瑄东进。
陇右诸军,要速速到河西走廊支援,将李瑄堵在河西走上。
凉州城。
乌怀愿每天都能见到三波从朝廷来的使者,监督他的用兵。
他总是能听到不同的策令!
李瑄如秋风扫落叶般连下四郡,乌怀愿怎会不害怕呢?
赤水军曾是天下第一大军,但被李瑄召走一万骑,组建长城军,现只剩下两万一千人。
好在之前朝廷召唤河西军至长安,乌怀愿将大斗军也召至凉州城,准备一起出发。
现在总兵力到达两万八千人。
出去野战是不可能的。
乌怀愿也不敢投降,他依附杨国忠,李瑄与杨国忠不睦,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八年来,军中出现不少新兵,乌怀愿主要提拔新兵新将,压制老兵,试图掌控赤水军丶大斗军。
乌怀愿有信心用三万兵马守住河陇第一大城凉州城,等待援军。
在开元十七年的时候,吐蕃宰相韦·达扎恭禄在河西驰骋,攻城略地。
王君毚龟缩在凉州城中坚守,使韦·达扎恭禄不得不退兵。
有足够的强弩丶雷石滚木,粮草,凉州城就是难啃的骨头。
为此,乌怀愿还学着李瑄,在李瑄率领大军到达凉州城前,从诸牧监取牛羊,犒劳士卒。
又从河西府库中取绢万段,赏赐将士,收河西军心。
以免像墨离丶建康等军一样,轻易向李瑄投降。
乌怀愿也没忘记李瑄那「煽动人心」的战前陈词。
「诸位将士,李瑄深受皇恩,如今却背弃恩典,叛乱谋逆,令人痛心疾首。」
「李瑄现在是逆贼,早已不是我们的将军。你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当为国尽忠。」
「只要凉州城横在这里,哪怕是十万铁骑,也不可通行。待叛乱到来,尔等只需听从我的命令……」
乌怀愿将赤水军丶大斗军召到城中的校场上,让他们放弃幻想,殊死搏斗,并许诺一旦击退李瑄,人人都有封侯拜将的机会。
但下方的士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些老兵更是嗤之以鼻,李帅统帅他们多年,他们不想殊死搏斗。
「我听说李帅不是反叛,是不得已出兵铲除杨国忠,乌帅是依靠杨国忠得到高位。」
当天晚上,军营之中一直有这种消息流传。
许多士卒坚信李帅不是叛乱,是为铲除杨国忠,所以乌怀愿才固守凉州城阻挡。
建康丶墨离丶玉门等军也不是背叛,而是加入讨伐杨国忠的队伍。
安禄山叛乱因杨国忠而起,铲除杨国忠后,才能全力去平叛安禄山。
也有士卒没有什麽理由,就是想跟随李瑄建功立业。
哪怕乌怀恩连日犒赏,也不能收买他们的心。
威望这东西,不是用几斤肉,一匹布去衡量的!
李帅与吐蕃大战的时候,乌怀恩只是河西众多军使中不太起眼的一个。
谋略不如刘之儒,稳重不如张守瑜,练兵不如李朱师,勇猛不如荔非守瑜,更别说还有武状元出身的李广琛。
士卒越想越气,凭什麽乌怀恩带着他们送死呢!
新兵虽多,但既得利益者却不多。
他们虽未跟随李瑄驰骋,但很多人是因为李瑄名声而从军,那时李瑄虽是宰相,然名义上还挂着河西丶陇右节度大使。
天将军的名号,使他们敬畏。
再加上军中的传说,让他们觉得天将军战无不胜。
在种种因素下,凉州城内矛盾重重,并没有乌怀恩想像中的顺利。
一月八日,马璘丶来瑱率领轻骑,到达凉州城外围。
在严格的军纪下,所过乡里,秋毫无犯。
百姓知道这是天将军的仁义之师,要入长安铲除杨国忠,平叛安禄山。
还不忘怒骂凉州城不开城门欢迎天将军!
天将军改良农具,创新水车,令人挖掘赤水,沟通水系。
又引进西瓜丶棉花等农作物,在武威百姓心中,天将军是好官。
凉州城外还有上百所造纸丶印刷丶纺织丶铁器丶瓷器丶酿酒等作坊,这些都间接为武威百姓创造利益。
一月十日,李瑄率领铁骑到达武威,经过乡里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
这段时间,李瑄召见当地郡守丶县令,看他们是否能胜任地方官职。
非常时期,只要不是大的过失,李瑄都会暂时任用。
如果在县郡名声很不好,李瑄就会免除。
李瑄还特意召见常平新兵的百总丶千总,正式赋予他们监察地方的权力。
和锦衣卫不同,常平新兵只有监察权,没有调查权,更没有处置权。
一旦发现地方官吏罪过,就向上逐级禀告,会有专门的人调查处置。
李瑄铁骑到来,河西回纥丶浑丶思结丶吐谷浑等胡部的首领先后拜见李瑄,表达对李瑄清君侧的支持。
天宝五载的时候,李瑄处理墨离吐谷浑叛变案,恩威并施,使河西诸胡心服口服。
李瑄带领诸胡健儿征伐吐蕃,给他们留不可磨灭的印象。
有河西诸胡的效忠后,李瑄立刻下令从河西诸胡召集一万五千骑兵,准备备战。
玉门丶墨离丶建康丶豆卢四军,也向东调集。
唯有宁寇军未动,防御回纥汗国,宁寇军是重中之重。
李瑄刚踏入武威境内第二天,白亭守捉使表示支持李瑄清君侧。
白亭守捉也是监视回纥的前线,李瑄未调其兵。
十二日,十万大军,开赴凉州城下。
此时天色晦冥,但对凉州城内的赤水军和大斗军来说,李瑄的威势比天空中的乌云还可怕。
乌怀愿令士卒严防四门。
自己亲自在西面城墙,鼓舞士气。
他害怕赤水军大使李广琛和兵马使李朱师捣乱,把二人囚禁起来。
但趁乌怀愿不休息,赤水军副大使郭英乂将李朱师和李广琛释放。
李广琛大白天跑到南门,下令士卒把城门打开。
士卒们没有战心,即便有不听话的,也无法阻挡大势所趋。
李朱师跑到北门,郭英乂跑到东门,同样操作。
高大的凉州城,万均之重的闸门打开,吊桥被放在宽阔的护城河上,如此轻易被安西北庭铁骑涌入。
「报……乌帅。北门丶南门丶东门忽然被打开,吊桥也被放下,叛军已经入城。」
乌怀恩的亲信见势不妙,慌张跑来向乌怀恩禀告道。
「谁敢违抗军令?」
乌怀恩怒喝一声,他刚才还斗志昂扬调动士气。
以为城池高大,护城河宽阔,固若金汤。
转眼间城就没了,这不是笑话吗?
「噗嗤!」
他话音刚落,一名衙将箭步冲来,用长枪将乌怀恩脖颈刺穿。
乌怀恩亲卫都未能反应过来。
瞪大眼睛的乌怀恩,面露不甘地倒下去,死不瞑目,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死在一名小将手中。
乌大帅没当几日,一切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