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崇平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贾珩建言,吩咐说道:「兵部,武选清吏司要拟出将校名目来,将京营丶地方都司的官将,择选忠勇智谋兼备者列入,以供参酌。」
杭敏拱手道:「臣遵旨。」
这时,军机司员金孝昱目光闪了闪,抱拳道:「臣以为当对京营诸将仔细甄别丶考察才是,军机处与闻枢密,会同兵部考核才具,输送北平经略安抚司。」
贾珩面色谨肃,朗声道:「圣上,臣以为此议可行,臣愿亲领此事。」
此时金孝昱脸色一黑,心头就有些不悦。
他这番提议,自是为了自己可以插手京营做准备,这贾子钰竟这般贪功揽权?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贾珩,目光温和几分,道:「你和施卿多多商议才是。」
虽然对其方才提议未予采纳,但由贾珩领兵京营,钳制武勋的政治布局,依然未变。
只是也不知为何,崇平帝忽然觉得心底深处有一些隐隐的失望。
终究是年轻,纵然天赋异禀,才情过人,可未经战事,尚需多加磨勘才是。
毕竟这般多的军机和内阁阁臣,只有一个杭敏与史鼎不痛不痒的赞同,其他人多是对贾珩的提议反应冷淡,这就说明对贾珩关于河南局势的推断并不认可。
只是,方才所议为调兵必要性论证,而非人事任命和国策走向,也就没有争执的剑拔弩张,可恰恰是这种冷飕飕的议事气氛,比那种言辞激烈丶赤膊上阵的议事氛围,让身为御极天下十数年的崇平帝,更能「觉察」出贾珩所提议不够成熟。
一般情况下,一项提议也好,或者一个推断也好,没有获得广泛的支持和赞同,那麽只有一个缘故——价值不高,甚至没有价值,连引起争论的价值都没有。
形象一点儿说,如果没有被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数次打断,提议就不够英明丶正确。
「臣遵旨。」贾珩面色不改,拱手道。
他对崇平帝的表现并不意外,对他的信任依然安若磐石,但因为高期望值,心底或许有一丢丢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
而后,群臣又开始议着经略安抚司的相关事务,贾珩面色如常,该发言时发言,该沉默时沉默,似乎完全不为先前提议被否之事影响丝毫。
这一幕落在韩癀眼中,却让其高看了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重臣风范。
臣下的提议被否决得多了,天子从来不需要对臣下言听计从。
「内阁诸卿留下,军机处众卿先回武英殿。」过了一会儿,崇平帝沉声说着,分明准备议着内政。
「是,圣上。」军机处众人齐声应着,相继出了含元殿。
贾珩则走到屏风前,面无表情地收着其上舆图,拔着屏风木框上的一根钉子。
这落莫一幕落在一时还未离去的柳芳眼里,心头冷笑不止。
异想天开的提议,被内阁与军机众臣齐齐反对,这就是我大汉朝与闻国政的军机重臣?
看着那张年不及弱冠,年轻的几乎过分的面孔,柳芳忽而生出一股「我上我也行」的志气。
贾珩卷起舆图,再不多言,朝崇平帝拱手告退,神情漠然地出了含元殿,立身在广场上,抬眸望去,却见不知何时,日悬中天,春日煦光普照大地,赫然到了晌午时分。
今日,又是一个晴天。
贾珩如是想道,举步向着武英殿而去,行过巍峨宫殿遮蔽的阴影,听着春风吹过金色琉璃瓦发出的「呜呜」声,红色梁柱下,头戴山字无翼冠,着飞鱼服,执刀而立的卫士,在春日微风中岿然不动。
贾珩步伐不疾不徐,却在思索着河南局势。
如果说昨日还有六分把握,那麽现在已有八成把握,因为河南之变,哪怕是中枢阁臣都没有料到,他如果易地而处,也要抓住机会裹挟流民,席卷州县。
而在贾珩思量时,武英殿左侧忽而传来一道唤声,带着几分戏谑。
「这不是贾大人吗?这都晌午了,可是要回家用午饭?」金孝昱笑问道。
这是讽刺着贾珩前几日在中午翘班儿回家。
而不远处又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柳芳笑着近前,说道:「贾大人应不是要回家,说不得哪位皇女已备好了午膳在宫里招待贾大人,这般艳福,真是羡煞旁人呢。」
金孝昱笑道:「竟还有此事,贾大人听说当初幸进,也是走的某位公主的门路吧?」
贾珩徇声望去,只见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后军都督佥事石光珠,三等威远将军马尚,还有金孝昱以及穆胜等人。
多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珩,只有东平郡王之子穆胜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贾珩按紧了腰间宝剑,冷冷看了一眼柳芳和金孝昱二人,沉声道:「柳芳,金孝昱,此为宫禁重地,尔二人身为军机司员,与闻枢密,却在此嬉笑无状,成何体统!本官为值宿军机,着命尔等即日归家自省,不得有误。」
金孝昱丶柳芳:「???」
穆胜以及马尚等人面色倏地一变,似是没有想到对面之人竟猝然发难!
柳芳怒目圆瞪,正要张嘴驳斥,却见那蟒服少年面色如霜,冷喝道:「锦衣卫士何在?」
原本在廊柱丶殿角戍卫的七八个锦衣府卫,步伐匆匆下了楼梯,为首者是一个试百户,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
「将这全无体统的二人带离宫苑!」贾珩沉声道。
他为锦衣都督,在宫中有维护警戒之责,可以简单命令锦衣卫士。
「诺。」锦衣将校未曾犹豫,吩咐着几个卫士按住柳芳和金孝昱两人。
「贾子钰,你要做什麽?」柳芳面色倏变,道:「你凭什麽动本官?」
贾珩冷冷看向柳芳,道:「军机处章程赋军机大臣以黜罚军机司员之权,柳芳丶金孝昱,你二人回府反省五日,写一封检讨书递交本官,再前来军机处行走,至于着锦衣卫士拿下汝二人,本官为锦衣都督,有警戒皇宫,维持仪仗之责,尔等在此三五成群,拦阻军机大臣,嬉笑讥骂,何其妄为!」
此言一出,柳芳只觉眉心狂跳,怒火在胸中积郁,熊熊而燃。
你是锦衣都督,又是军机大臣,锦衣都督因为我等拦阻军机大臣,然后拿下我等?
对了,军机处章程,当初也是你贾某人制定的!
贾珩道:「将此二獠叉出去!」
摆了摆手,示意锦衣校尉将两人架走。
柳芳面色怒气翻涌,咬牙切齿道:「贾珩小儿,你给本官等着!」
贾珩面色淡漠,说道:「詈骂,威胁军机重臣,罪加一等,堵住嘴,叉出去,杖二十!」
三等威远将军马尚,石光珠等人脸色微变,目光惊疑不定。
金孝昱面色大怒,叱骂道:「姓贾的,你是什麽东西?不过是宁国一庶支,靠女人裙带得以幸进,竟敢对我等无礼?」
此言一出,东平郡王之子穆胜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只怕要出大事!
贾珩面色如冰,已紧紧按住了剑柄,忍住心头一股杀意,沉声道:「堵住他的嘴!皇宫禁地,胡嚷乱喊,詈骂军机重臣即刻拖至宫门杖责四十。」
「诺。」锦衣试百户拱手应着,拿着一团破布塞到金孝昱和柳芳嘴里,然后吩咐着几个锦衣校尉,押着剧烈针扎的金孝昱,以及面带怒气的柳芳,向着宫门方向而去。
东平郡王之子穆胜拱了拱手,道:「贾大人,金丶柳二人莽撞无知,可否轻罚?」
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帮着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