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崇平帝: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2 / 2)

贾珩在班中站着,事不关己。

趁着朝堂混乱,瞥了一眼杨国昌,却见其人当真是沉得住气,恍若置身群蝇嗡嗡,眼皮耷拉,充耳不闻。

「杨阁老,诸卿所劾,可有其事?」过了一会儿,收上一沓奏疏,崇平帝并未阅览,而是沉声问道。

杨国昌手捧象牙玉笏,躬身一拜,颤声道:「老臣为朝廷首揆,如今国事维艰,群僚沸议,罪止唯在老臣一人,老臣请乞骸骨。」

说着,跪将下来,玉笏横举。

这番应对,直接将攒劲儿输出的浙党中人,愣在原地,宛如一拳打在空气上。

崇平帝面色淡漠,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下方的韩癀,道:「韩卿以为何如?」

韩癀面色平静,朗声而言道:「既百官共议,阁老当需自辨,圣上英睿天成,烛照万里,自有决断。」

崇平帝拿起书案上的奏疏,翻阅了下,转而看向贾珩,问道:「忆旬月之前,贾卿在熙和殿中,首劾杨阁老,如今满朝文武俱在,众人举劾,贾卿缘何不发一言?」

贾珩这会儿被点名,群臣皆是侧目而视。

贾珩拱手道:「臣昔日所劾已具抒心意,如今庙堂衮衮诸公所劾,臣唯附议,顿首谨拜,恭听圣裁。」

政治立场,最忌首鼠两端,否则,好不容易打出的旗帜,就自此而倒。

崇平帝:「……」

默然许久,看着群情汹汹的朝臣,徐徐道:「华盖殿大学士老迈渎职,但念其于部务财货度支,兢兢业业,向而疏漏,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韩癀面色淡漠,心头轻轻一叹。

果然如此吗?

贾珩凝了凝眉,在思量着崇平帝的用意。

崇平帝只怕已生出换相的心思,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天子似并不想让浙党如愿。

「这是天子心性,其对朝局洞若观火,那麽自然不想被韩癀牵着鼻子走,杨国昌虽在边事上与天子心意不合,渐渐跟不上步子,但还未到完全厌弃的程度,况且李已赴北,再逐杨离,浙党真就一家独大,无人难制了。」

贾珩试着代入崇平帝的视角。

身为一个皇帝,不可能由着性子来,不用齐党以北抑南,然后让浙党秉政,最后江南税赋渐渐收不上来,那时候恶名可直接就由天子承担。

现在是江南士人大骂齐人,乡野亭里不乏「国昌老贼」蔑称,等杨一走,那时候骂的就是天子。

「我与浙党走的也不能太近,反而是楚党还好一些。」贾珩思忖着。

他现在的政治势力,其实很特殊,独立于武勋,在文官中,只与楚党的兵部有些关联。

这般一想,偷瞧韩癀的脸色,但因为自己在第二排,只能看到侧脸,也具体看不清,但能猜测出可能不太好看。

此刻的韩癀,其实十分沉得着气,或者说对崇平帝的「pua」已经习惯,因为已经试探到他想要的东西。

杨贼撑不过一年!

罚一年俸禄,这就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当然在一些人眼里,也可能是天子放了一个烟雾弹,故布疑阵。

但如果拨开迷雾,在边事主导之权已失,又得罪京营之将的前提下,首辅之位早已岌岌可危。

这时,下方的百官似还有些不满意,正要出班陈奏,崇平帝沉声道:「今日廷推,议内阁阁员补额诸事,诸卿若有浮议,改日再论。」

一下子却将躁动的群臣弹压下来,但一些机灵的已经开始想着,回头儿将奏章递至通政司,传抄邸报,连上十几道弹章变着花样骂。

杨国昌身形颤颤巍巍,拜谢道:「老臣谢圣上隆恩。」

而在这时,九卿开始廷推。

最终名单,计有户部左侍郎齐昆丶吏部左侍郎方焕丶刑部尚书赵默丶工部侍郎潘秉义,礼部右侍郎姚舆。

姚舆现在弘文馆修书,这是一位清流,在士林中素有名望,其人由左都御史许庐举荐。

以上众人,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翰林出身。

如今的内阁,除却首辅杨国昌不是翰林出身,内阁所有的大学士,无不在翰林院磨勘过。

崇平帝看着汇总的名目奏疏,冷峻目光在几人名字上流连往返着,在下方屏住呼吸丶期待已极的百官心情中,抬起头来,落在贾珩脸上,问着:「贾卿可有良言?」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这是选内阁阁臣,岂能问计于一黄口孺子?

南安郡王眉头紧锁,对天子这种宠信,心底也生出几分嫉妒。

这时,左副都御史彭晔,终于再也忍不住,沉声道:「圣上,廷推阁臣,自有章法典制,岂容武勋置喙,以乱文武之序。」

这些人,让尔等在此听着,已是皇恩浩荡,还敢说话,配吗?

崇平帝看了一眼左副都御史彭晔,面色淡淡,说道:「贾子钰为军机大臣,虽不可举荐人选,但也可建言一二,拾遗补缺,朕广开言路,彭卿以为不可?」

其实只是一句提示,给军机处加一些分量,以防成为内阁附庸。

群臣闻言,心头微震。

贾珩道:「臣以为阁臣辅佐圣上协理政务,当拣选通达干练之才,那麽如彭御史这等只知攻讦臣僚,于军国大事袖手无策者,诚不可入阁。」

此言一出,在场众臣面色古怪,这贾子钰,还真是刚直难侵,这是要和彭晔不死不休啊。

彭晔已是脸色铁青,心头暗骂,竖子好胆!

这会儿,他也不可能站出来怒斥,满口胡言,一副「我怎麽不能入阁了」的嘴脸。

清流还要不要脸了?

彭晔只得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道:「内阁阁臣择选通达干练之才,贾卿之言不无道理。」

彭晔闻言,脸色苍白,背后就有冷汗浸出,天子此言何意?

左副都御史,下一步就是巡抚丶总督一省,再迁转回京,那时候就有了入阁的可能。

崇平帝沉吟了一会儿,道:「户部侍郎齐昆,清风峻节,临财不苟,着该员入值文华殿,预知机务。」

齐昆闻言,如遭雷殛,「噗通」跪下相拜,脸颊潮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臣谢圣上隆恩,唯肝脑涂地,难报圣恩。」

这时,韩癀只觉一股凉气袭上后背,手脚冰凉。

他此刻忽地生出一切算计,都被天子识破之感。

杨国昌同样心绪微动,只是面色不露分毫。

他原本都不指望资历浅薄的齐昆能入阁,以为天子会对他进行敲打,没想到……意外之喜。

而贾珩这会儿,心头也有几分异样。

崇平帝这是什麽意思?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擢齐昆入内阁,究竟是敲打韩癀,还是为替换杨国昌作准备?

这个怎麽解释,好像都说得通。

这位天子的心思,有时候也不太好琢磨。

事实上,天子才是最高明的pua高手,擅长拉扯之术,一边用着你,一边养着备胎,甚至广撒网,磨勘(考验)你。

「当初天子大用王子腾,其实我也是备胎,如今杨国昌眼看不济事,天子似乎在寻接任者了,那麽在天子的心头,韩癀和李瓒,究竟哪一个是备胎?」贾珩心思百转,只觉得先前荔儿所言的确不虚,天子的确擅操权术。

这也是一个成熟帝王的合格技能,不能像崇祯那样,被文臣耍得团团转,换首辅换得太勤,到最后朝野一板砖下去,都能砸到好几个内阁大学士。

这本身就说明,皇帝没有主见,想一出是一出。

「哪怕先前我得以大用,是不是高级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都在两可之间。」贾珩回想着荔儿的提醒。

之所以是荔儿,而非晋阳,自是为了减缓那种忌惮之感。

崇平帝出言勉励道:「户部职事颇重,齐卿有治事之才,要勇于任事,勤勉用心。」

齐昆拱手谢恩,连连称是。

就在众人以为齐党意外大获全胜,浙党灰头土脸之时,短暂安静了一会儿的大明宫中,再次响起那如金石玉罄的声音。

「刑部尚书赵默,晓明律例,通达政令,可为东阁大学士,预知机务,仍署本部事。」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面色倏变,心头剧震,浙党也有人递补入阁,所以现在是六位大学士?

嗯,还有一位已经赴北,实际总督的意味更浓一些,那麽现在内阁还是五人。

韩癀这会儿,心思空明,目光淡漠,他的判断没有错。

杨贼势不能久!

这下子反而轮到杨国昌心头,不知是什麽滋味了。

内阁阁臣一般是五位阁臣,如今李瓒戍北,内阁现馀五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这是一个信号,哪怕以北抑南,也不是没有可能另换人手。

「不管如何,撑到年底,盐务整顿可见成效,贾珩小儿势沮,圣上就知,还离不得我。」杨国昌思忖着。

这会儿,赵默出班拱手谢恩,顿首而拜。

堂堂一部尚书,混到现在才入阁,心头悲喜情绪可想而知。

至此,浙党与齐党,互有胜负,动荡的朝局似乎再次平衡下来。

(本章完)

【请记住我们的域名 ,如果喜欢本站请分享到Facebook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