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起得身来,忽地转眸看向一旁低头品茗,假模假样,拿倒佛经,凝神翻阅的妙玉,凝了凝眉,问道:「妙玉,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妙玉单独谈谈,在平时言谈中,多多宽慰下惜春,好好的人别给带坏了。
因为有些话如果他来说,还真未必有这个惜春知己至交来说,方便有效。
此外,他前不久吩咐锦衣府查问的一桩事,本来是好奇,却不意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妙玉听到贾珩忽然唤着自己之名,面色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突然不唤着师太和姑娘,竟有几分不适应。
凝眸看向贾珩,正对上那一双锐利如剑丶沉默坚定的目光,心里打了一个突儿。
「有几句话和你说。」贾珩留下一句话,出了惜春屋里。
妙玉玉容变幻,抿了抿樱唇,有些不想去,但腿却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离座起身,紧随其后。
事实上,任是妙玉,也无法拒绝少年权贵几带有「命令」的言语。
在原着中,对贾母的六安茶「羞辱」,高傲如妙玉都要说软乎话,单以此事,寄人篱下也好,尊老爱老也罢,总之妙玉不是不会低头,也得看分谁。
惜春见此,蹙了蹙细眉,心头涌起狐疑,犹豫了好一会儿,对着一旁的入画,低声吩咐了句,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贾珩当先行着,沿着抄手回廊走到尽头,从月亮门洞拐入一座八角凉亭,立定身形,这才转头看向妙玉,目光平静,也不说话。
妙玉身形纤丽丶窈窕,气质澹雅如兰。
一头如瀑青丝绾起妙常髻,现出光洁如玉的额头,这让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女,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一双清幽如莲的眸子没有太多情绪,或许已经压了下去,双掌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问道:「珩大爷,寻贫尼有事?」
贾珩只是看向妙玉,神情沉寂,在安静中给予压力。
直到妙玉看着那张逆着夕光而照的面孔,欲言又止。
贾珩开口道:「妙玉姑娘觉得惜春妹妹性情如何?」
妙玉略一沉吟,心头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说道:「惜春姑娘,小小年纪,聪慧过人,言谈高妙,颇具慧根。」
这算是在贾珩压力之下,毫无诳语的评价。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你最近时常与她谈论佛法?」
妙玉秀眉蹙了蹙,听着对面少年语气咄咄,再加上方才的「压迫」态度,声音也渐有几分冷漠,问道:「珩大爷是在讯问贫尼吗?」
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傲气藏心,不可轻辱,就连王夫人都说妙玉,「既是官宦小姐,自然要傲些。」
「我不是在讯问你。」贾珩走到妙玉身旁,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重叠明灭的假山,悠悠道:「惜春妹妹她生而丧母,父亲痴迷烧丹练汞,兄长薄情寡义,也不管她,除却西府老太太给予慈爱,其他姐妹与之玩闹外,她从小到大,并无密友……你一入府,她喜你性情高洁,视你为知己好友,我只希望妙玉姑娘能是一位良师益友,能够让惜春妹妹时常往开阔处想,需知还有长辈姐妹关心着她,无需孤僻自苦。」
这会儿,一墙之隔的惜春听着少年的话语,娇小的身躯轻轻颤抖,清丽小脸儿现出惊异之色,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妙玉拧起秀眉,玉面微霜,冷声道:「珩大爷是怜悯于她?」
贾珩道:「不是怜悯,而是爱护,她既唤我一声兄长,我当尽兄长本分。」
妙玉闻言,目光复杂地看着负手而立的少年,幽幽道:「可据贫尼所知,惜春之兄长有今日之果,系和珩大爷争执之因。」
贾珩面色澹然,道:「这是两回事儿,而且贾珍这个兄长,于她而言,有没有也没什麽两样。」
说着,转身看向妙玉,道:「妙玉姑娘,她视你为知己,我只望你可时时开导于她,不要与她讲什麽佛法禅悟丶遁空避世,而是多讲讲江南的风土人情丶奇闻逸事……我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安喜乐,将来如正常女子般,嫁人生子,在这红尘中,历着一遭儿,方不负这一生,而不是去做什麽姑子,青灯黄卷,你可知道?」
这会儿,一墙之隔的惜春听着这少年番话,明眸中蓄着的泪水,已然决堤而出。
嫁人生子,平安喜乐……
妙玉听着少年的话,同样心神震撼,面色动容,过了会儿,甚至心底竟生出一股嫉妒情绪,冷冷道:「可我若执意要渡她出家呢?」
贾珩默然片刻,看了一眼妙玉,冷哂道:」你六根不净,情缘未断,渡己尚且不能,何谈渡人?」
用邢岫烟的话说,妙玉僧不僧丶俗不俗,女不女丶男不男,成什麽道理。
对宝玉情根深种,将自己杯子都给宝玉。
妙玉闻听此言,或者说被贾珩轻蔑的的态度激怒,面颊不由涨红,羞恼道:「你……我何曾六根不净,情缘未断?」
已有几分被戳中心事的气急败坏。
贾珩上下打量着「气质美如兰,才华馥如仙」的妙玉,目光在耳垂上的耳孔盘桓了下,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妙玉,你要是剃度,我还是信你的。」
妙玉闻听明明平静却偏偏给人以无比戏谑丶嘲讽丶审视的话,如遭雷殛,樱唇无意识哆嗦着。
在红楼原着中,宝玉曾借邢岫烟之语,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自称槛外人,被妙玉引为知己。
而贾珩此言,就已经不是「友好」的知己之言,而是刺破妙玉的面纱丶击溃妙玉的心理防线丶对妙玉灵魂的一记重击!
你妙玉是什麽人,我还不知道?别装了……
哪怕是一个现代人被朋友看穿,都能生出一股气急败坏丶恼羞成怒之感,何况是含蓄相交丶说三分留七分的古人?
还有什麽比原着作者对妙玉的评价,更能直击其心?
简直就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心灵「强暴」……
这种强烈的冒犯,配合着轻描澹写的神情,以及如古井玄潭的目光,是一种心理上的征服和压迫。
妙玉此刻脸颊羞臊,手足无措,甚至生出一种在对方面前一丝不挂的感觉。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以及说不出的澹澹兴奋在心底涌起,交织在一起,几令妙玉心神颤栗,玉面绯颜,紧紧抿着朱唇,明眸怔怔地盯着对面的少年,一言不发。
贾珩沉吟片刻,毫不避讳地直视妙玉的目光,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家中遭了变故,如我没有猜错,你父应是苏州织造常进吧。」
作为锦衣都督,想要查妙玉,几乎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一来是对妙玉身世好奇,二来是出于安全考虑。
妙玉本身寄居在贾府,此事就疑点重重,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人住在他宁国府,出入后宅,不查查怎麽能行?
再说毕竟是金陵十二钗,相比香菱的身世,他还能开上帝视角,妙玉简直是隐藏副本。
「你……」妙玉骤闻父亲名字,晶莹玉容「刷」地变了下,身躯晃了晃,那是记忆深处许多年都不曾提及的名字,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妙玉目光仓惶丶惊怒,如见鬼魅地盯着少年。
「我并无恶意,你不需用这种看杀父仇人的眼神。」贾珩缓和了一下神色,上前扶了下妙玉的削肩,在其羞愤神情中,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父也算名宦,只可惜得罪了一位权贵,你幸在玄墓蟠香寺修行,而得以脱身,但以那位权贵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得知你还活着,未必放过你去。」
有时候不得不说,世界真小,导致妙玉家遭横祸的罪魁祸首,正是……忠顺王。
苏州织造对接的正是内务府,而苏州织造常进,当初得罪了忠顺王,家遭横祸。
「所以有些事情也说的通了,原着妙玉之师让其不要归乡,而在京静待机缘,然后妙玉去了贾府,四王八公也就贾府能对抗忠顺王。」贾珩思忖着,面色澹漠。
这种事对他而言,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忠顺王现在估计最恨的就是他,他也早想弄死这老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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