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问罪徐阀
松江府,华亭县府衙正堂。
吴诚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表情惊怒之中带着一丝凶狠狰狞。
活像一条已经被扒了皮,却还想要咬人的恶狗。
「松江吴家,新东林党在列二等门阀。家主吴诚官居陪都金陵工部郎中,常年利用职务便利,大肆倒卖工部下发的配额和各种新式武备,中饱私囊,贪赃枉法。」
「与你有交易往来的,除了有曾经罪民区的帮派头目,甚至还有海外的蛮夷和犯上作乱的鸿鹄。所以你还有一条罪名,通匪资敌。」
描绘着白海红日的壁画前,那张属于府衙主官的大位空空如也。
一个模样年轻的青年官员坐在高台的台阶上,以手托腮,笑望着跪在不远处的吴诚。
「吴大人,你犯下的罪行还有很多,我只是挑了点主要的讲。需不需要我一条一条给你罗列清楚?」
「杨白泽,你穿青衣,我穿红袍,按官职我比你大。你一个小小的知县,有什麽资格在这里审问本官?」
吴诚呲着牙,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你无缘无故指使强人将本官从金陵掳掠至此,扒了本官的衣袍,肆意凌辱,这是对朝廷的大不敬!就算你的老师是裴行俭,这场官司本官也要跟你打到底!哪怕是闹到了首辅大人的面前,本官也要求一个公道!」
「哎,我原本以为你规规矩矩跪在这里,是懂得审时度势,明白自己身处什麽样的处境。但现在看来,你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杨白泽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你想打官司,行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就可以连结黄粱梦境,不管你是上报内阁,还是联系你的靠山徐家,都随你的便。只要有人敢站出来为你说半个字,我今天就恭恭敬敬把你送回金陵,如何?」
「你我.」
吴诚脸色涨红,支吾不清,半晌后才厉声道:「杨白泽,我知道你现在在为谁办事,立功心切。但是这大明帝国中门阀数不胜数,你何必非要盯着我吴家不放?我奉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只看到眼前的春风得意,小心转头就是人走茶凉!」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啊。也对,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在我们儒序内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杨白泽看着吴诚,不屑笑道:「不过吴大人你啊,有点手段,但是不多。有点脑子,但一样也不多。既然你知道我眼下是春风得意,就应该担心你自己这碗凉茶该怎麽处理,而不是来担心我。」
「首辅大人给你权力,只是为了敲山震虎,不是让你肆意妄为!杨白泽,你要是这般恃宠而骄,目中无人,那最后倒霉的除了你自己,还有你的老师裴行俭!」
吴诚还在叫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勿谓言之不预!」
「好,说的真是好啊!不愧是徐家麾下的铁杆门徒,不止牙尖嘴利,这一身骨头也是够硬。现在儒序里像吴大人你这样不怕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杨白泽抚掌笑道:「你别看我这间府衙正堂又小又破,但这段时间在这里跪过的官员,可能比徐家门前还要多。」
「他们之中,一到这里便开始瑟瑟发抖,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不在少数。涕泪横流,只知道跪地求饶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能这般理直气壮,无所畏惧的,只有吴大人你一个,在下佩服!」
吴诚冷哼一声,人虽狼狈,但气性不减。
不过奇怪的是,他虽然在杨白泽面前保持威风不坠,但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模样。
「来人啊,给我们吴大人搬把椅子。」
「是。」
一名黑衣法序从角落中走了过来,将一把圈椅放在吴诚身边。
随着他的靠近,吴诚如同一头被虎豹近身的猫犬,脸色陡然煞白,下意识低下了自己昂起的头颅。
「吴大人你这是怎麽了?」
杨白泽故作不解的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猛地恍然道:「啊,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像吴大人你这种人心里有鬼的人,在法序的面前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要不然他们怎麽能这麽简单把你这位儒序四从金陵抓来这里?」
「前倨后恭,欺软怕硬」
杨白泽施施然起身,两手交叉笼在袖中,低头睥睨吴诚:「在他们面前胆小如鼠,却在我面前却大放厥词。怎麽,你是真把我杨白泽当成软柿子来捏了?」
「杨白泽,你不要欺人太.」
砰!
吴诚话未说完,就被一只脚重重踏在脸上,将咬在嘴里的后半句话生生踏成了一声闷哼。
「说你心坚骨硬,你却在大明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说你良心未泯,却又做了那麽多伤天害理的下作勾当。吴诚,你们这些人到底读的是什麽书,我怎麽就一点都看不懂?」
杨白泽蹲下身来,打量着发髻凌乱,眼红如血的吴诚。
「你着急上路,我也着急赶路,大家的时间都不多,就没必要在这里东拉西扯了。直说吧,我这段时间宰了五六位大小阀主,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你给挖了出来。」
「至于我为什麽要扒了你那身衣冠兽皮,则是打算再给你一个机会,再清清白白的当一回人。只要你把自己为徐家做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给你留一个好名声,如何?」
「名声?」
吴诚脸上露出一个无声的狞笑:「杨白泽,我看你也并不着急啊,要不然怎麽还有心思在这里跟我讲笑话?」
「笑话吗?我看未必。因为你这次肯定要死,除了能让后辈子孙稍稍缅怀一下的名声之外,我还真不知道能留给你什麽。」
杨白泽笑道:「还是说你打算让吴家上上下下百馀口,陪着你一起上路?」
吴诚闻言,不屑道:「杨白泽,你现在是给人当刀,是刀就有被磨平锋刃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被抛弃的那天,你我异位而处,你又该怎麽办?」
「我只给你三句话的时间,刚才算是第一句。」
杨白泽眯着眼睛,在吴诚面前慢慢竖起一根手指。
「门阀的人头你砍不完,就算是你身后的人,也一样没有时间砍完。你以为他为什麽要拿徐家开刀?我告诉你,现在徐家的家主是徐海潮,他的背景比你想的更深。这就不是人斗,而是党争!你已经踩进了一潭足以将你淹死的浑水,你知不知道?」
「第二句。」
杨白泽两根手指轻轻晃动,平静开口。
「春秋会!徐海潮是春秋会的人,他们的势力已经不比新东林党逊色多少。首辅大人捉你为刀,就是想让你去为他试探春秋会的底线。一旦他们握手言和,达成一致共抗外敌,那你就是一枚弃子!届时那些被你迫害过的门阀就会一拥而上,将你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第三句」
杨白泽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吴大人,一路走好啊。」
商戮的身影悄无声息浮现在了吴诚的身后,一股强烈到无法抵挡的恐惧在他心头轰然炸开。
这种感觉如身背枷锁流放千里荒漠,似身罩渔网只待万刀凌迟。
恍惚间,吴诚仿佛看见无数看不清面目的黑衣挤满了自己的四周,步步紧闭,齐声怒喝着似能夺魂摄魄的四个字。
「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
吴诚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惊恐无助的目光茫然扫动,终于在视线即将被黑色彻底淹没之前,看到了杨白泽的背影。
如同溺死之人看到了一株飘过手边的救命稻草,吴诚再无丝毫犹豫,一把抢进怀中。
「我可以给你徐家的罪证!」
声线尖锐如刀,割开了吴诚脸上那张宁死不屈的面具,湿透的发丝粘在额前,毫无血色的嘴唇不住抖动。
「我可出卖徐家,但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