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钧回头看了眼落在最后方的沈笠,无奈叹了口气。
「还有,范无咎和谢必安去了杨白泽所在的松江府。他们说先去打个前站,说一定不能把徐家给遗漏了。」
袁明妃话音顿了顿,说道:「不过这些都是藉口,真正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什麽原因?不过是怕沦为累赘罢了。
李钧心里很清楚,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自己面临的对手越来越强横,确实没有把握能够继续护住范无咎和谢必安的周全。
与其让他们跟着自己赴险,眼下的处理或许更好。
「都是不告而别,真不是滋味啊.」
「所以你千万不能死,只要你活着,他们就安全。」
袁明妃轻声问道:「接下来,真要去番地?」
「周游是死在大昭寺佛序的手里,苏策的死也跟桑烟寺有关,还有你的事情,我一直记得。所以就算番地没有破序的仪轨,我也要去会会这些佛爷们。」
李钧咧嘴笑道:「穷山恶水,不是正适合我这个小人得志的刁民?」
彼时,宏大的诵念超度声在龙虎山上响起。
走在两人身后的陈乞生突然停步,回头望着那座依旧灯火璀璨的龙虎山。
「在看什麽?」邹四九问道。
「神棍,你说这山上,真的有仙吗?」
「仙人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心肠狠毒的人,有很多。」
陈乞生心血来潮:「要不算一卦?」
「行啊,这个我专业。」
邹四九伸手抛起一副龟甲,其中的铜钱来回碰撞,叮当作响。
「不会又是大凶吧?」
邹四九举起接住龟甲的手,指缝中落下一片粉末。
「错,是逢凶化吉!」
龙虎山祖师堂。
张崇诚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尽头处是一间敞开门的殿堂。
抬脚跨过门槛的瞬间,殿内上万只粗如儿臂的蜡烛自行点燃,百年不变的灰砖丶红柱丶白墙,创立宗门的祖天师高坐于神台的须弥座上,庞眉广额,绿睛朱顶,法相威严。
三块明黄蒲团一字排开,如今其上空无一人。
一道身影背对着殿门,双手秉持一柱长香,敬拜着台上的神像。
「天师,崇源师弟死了。」
张崇诚双膝跪地,埋头不敢去看那道背影,口中解释道:「叛徒陈乞生在武当馀孽的洞天中有奇遇,神念强度已经达到了昔日武当山道三牧君的层次,弟子一时大意,所以没能挡住他。请天师责罚」
或许是真的担心真有责罚降临,张崇诚几乎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而且陈乞生还有帮手在山下接应,弟子担心如果和他们再次爆发冲突,会坏了天师您的大事。所以才任由他们离开,绝不是惧战怕死,请天师明察。」
「崇诚你不要害怕,你伴我修道多年,劳心费力,功劳不浅,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窸窣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张崇诚心头有惧意不断滋生。
「至于崇源,这是他命中该有此一劫,死了就死了吧。」
死了就死了吧
听到这句话,张崇诚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知道,对方此刻的宽厚仁慈,根本原因是计划没有被打乱。
在这场处心积虑的『示弱』,张崇源强行出关诛杀李钧是其中一环。
他胡乱指挥,导致龙虎山一败再败,损失惨重,山门上下人心动荡,也是一环。
最后让自己选择退让,让陈乞生上山复仇,也是一环。
张崇源最后上演的戏份,是以假死瞒天过海,借用『甲字天仙』的权限脱开他在白玉京内绑定的仙班,再以转世之后的新身份重新接替。
如此这般,张崇源不会死,龙虎山『示弱』的目的也算达到。
等暗藏在龙虎山内的奸细将这些消息传递出去,那些人才会真的相信龙虎山真的已经日落西山,摇摇欲坠,人心涣散到了连『一人之下』的大天师也心生反叛之意。
这样,他们才会放下戒备,才会顺理成章落入龙虎山的陷阱。
整个计划唯二的纰漏,一是死在李钧的手上的龙虎山道序远远超出了估计,特别是那些『希』字辈的封存道序们,竟被屠戮一空。
其次就是陈乞生不顾自己深陷重围,强行斩杀了兵解之后,毫无反抗能力的张崇源。
张崇诚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被指定出关的是张崇源,而不是自己。
异位而处,张崇源会挡住陈乞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他应该也会像自己一样,跪在这里接受『张天师』的原谅。
仅此而已。
「崇诚,你觉得崇源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有多少是为了把演的逼真,有多少又是因为道基剥离,导致意识不受控制,而说出的真心话?」
刚刚松懈的张崇诚悚然一惊,再次绷紧了心弦。
「弟子.」
「他或许,是真的埋怨为师啊。」
那道声音叹了口气,「可惜他还是将事情看得太短浅。他不明白『甲字天仙』的重要性,只要这个位置还在龙虎山,一切的颓势反手就能逆转,涣散的人心顷刻间便可凝聚。」
「可要是失去了这个位置,那才是龙虎山真正的末日。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
张崇诚急声回答,生怕流露出半点迟疑。
「你明白就好。崇源空出来的位置,就交给张清礼吧。」
声音说道:「他是你的血脉,同样有一颗对宗门的忠贞不二的赤子之心。有他辅佐你,我也放心。等我收拢他们的『天仙』权限,彻底恢复伤势之后,『张天师』这个位置,也是时候该交给你了。」
「师尊明鉴,弟子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张崇诚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躯不安的颤动着。
「你要有这样的想法,难不成你让为师在成仙飞升之后,还要再被这些俗世杂务缠身?」
「弟子不敢,只是弟子担心自己资质拙劣,难以担此大任。」
「不用担心,到那天,天下道序唯有龙虎一门,我为天意,你便是天意所锺之人,没有人能够忤逆你的命令。」
张崇诚一副感恩戴德的激动语气:「弟子谨遵天师法旨。」
「下去吧。」
等到张崇诚跪行离开这间道殿,那道盘腿坐于蒲团之上的垂首身影缓缓开口。
「岷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考虑的如何了?」
「我还有选择的馀地吗?如果我不合作,恐怕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吧?」
烛光照亮的空白处,一道身影从涟漪中浮现而出。
如果李钧此刻在场,立刻就能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处心积虑要跟自己结下善缘的『老辈子』。
「岷王说笑了,只是你远道而来,贫道若不尽地主之谊,传出去岂不是令人笑话?」
李钧这个王八蛋,如果不是他,自己怎麽会被抓住?
朱平炎心头暗骂,面上冷笑道:「道长好客,颇有古风。只是不知道我该称呼道长你为张崇炼,还是张希极?」
「张崇炼是我,张希极同样也是我。本就是血脉同源的父子,何须计较彼此?」
蒲团上的人影缓缓抬头,面容上光暗交错。
被囚禁在此的朱平炎只看到一双锋利如刀的薄唇,缓缓勾起淡淡笑意。
「张峰岳算人心,贫道也算人心。王爷,你说这一次,是贫道赢了吗?哈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