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友良看着海瑞,笑了,「老爷这句家人,把我栓了二三十年了。」
海瑞笑了笑,不过笑得有些勉强,又背抄着手,继续看夜空。
看在眼里的舒友良问道:「老爷,案子审完了还心烦?」
「就是审完了才心烦。」
「是不是因为案子里有构陷的嫌疑?」
海瑞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舒友良。
「构陷?你知道什麽是构陷?」
「好,那不是构陷,那只是借题发挥。」
舒友良嘴巴巴拉巴拉地说起来。
「徐琨这等纨絝子弟,说是去秦淮河嫖妓不给钱,跟茶壶老鸨打起来,我信。你说他们要准备家伙什造反,我是一万个不信。
他们那些檄文反文,还有那所谓的弑君计划,就是图个嘴快心里畅快。这些公子哥,以前过得太顺了,反正有家里兜底,什麽事都敢做,什麽话都敢说。
老爷,他们也就是敢说而已,做,肯定是不敢做的。」
海瑞没有出声,只是继续看着清朗的夜空。
「还有天界院那些兵甲,就是笔糊涂帐。尤其是火枪,简直就是败笔。苏峰办事有点糙啊。略知军中之情的人都知道,朝廷对火枪控制得多严厉啊。天界院那帮秃驴居然能搞到一百支火枪,佛祖送的?
而且还没有扳机弹簧这最要紧的部件,天界院秃驴拿着干什麽?
估计中圆和尚看到目录清单,也是懵逼的,我什麽时候这麽牛逼了?居然连火枪都能搞到手了。
可是没有扳机弹簧,打不响的火枪拿来干什麽?当烧火棍吗?」
舒友良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话锋一转。
「老爷,那又如何?
谋逆弑君这种事,不要说去做,就是想都不能想!徐琨这些世家子弟,居然敢筹划谋逆弑君之事,即使有被引诱唆使的嫌疑,可他们心里没有这个念头,怎麽会被勾起来。
所以说,判徐琨等人谋逆,不冤。还有被牵连的这些世家文人们,也不冤。皇上苦口婆心给他们说,给百姓一条活路,松口气。
可他们怎麽做的?老爷你又不是没看到。」
海瑞的眼睛闪着光,「是啊,东南这些大善人不除乾净,这里的良善百姓如何得安宁。徐府一家哭,六百多家哭,好过东南满地哭。数千人哭,好过数十万百姓哭!
士林骂我也罢,毁我也罢,反正我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舒友良眉开眼笑:「老爷,这就对了,只要把这些恶虎凶狼砍死了,你管它是用菜刀还是柴刀?顺手的话,石头砸也行。
说到石头,老爷啊,不要看不起茅坑的石头,不管什麽达官贵人,只要他在蹲坑时,往坑里砸一块石头,你看他会不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海瑞捋着胡须哈哈大笑,爽朗笑声就像夜空落下的繁星,在寂静如镜的河面上跳跃,在夜色中飞散,飞入空中,化回灿烂繁星,在恬静的东南山河上空,摇曳闪烁。
京师通州码头。
杨金水带着人恭送南下的李贽等人。
「卓吾先生以礼部尚书衔,出掌南京国子监祭酒,今日启程,万众瞩目,百生期待。皇上派咱家,到此相送,愿卓吾先生,南下之路,顺风顺水。」
还是那麽削痩,但精气神已有开宗立派大宗师气质的李贽,笑着拱手道:「臣谢过皇上圣恩。」
杨金水从王梁手里接过一本书,递给李贽。
「卓吾先生,这本书是皇上一些小小的想法,送给先生,还请指正。」
李贽连忙双手恭敬地接过此书,「皇上的圣录,臣不敢妄言指正。」
他看着书封面上的字,一字一顿地念道:「《辩证法与唯物主义》。」
站在对面的杨金水说道:「皇上天纵英才,总是说些微言大义的话。咱家出来时,皇上再三交代,他期待着你对此书的宝贵意见。」
李贽神情严肃地答道:「请转禀皇上,臣一定会认真拜读,每天写一份读后感,写出臣读此书的领悟,呈交给皇上。」
等李贽一行人的官船远离码头,杨金水带着王梁上了马车,回京师城里。
哒哒的马蹄声,以及哗哗的车轮声中,王梁小心地说道。
「乾爹,苏州八百里急报,海公把南边的天捅了个大窟窿。」
杨金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缓缓地说道:「皇上曾经问过张相,问过赵老先生,问过我。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王梁眼睛一眨不眨,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这是乾爹在传授秘诀啊。
「咱家一直不明白皇上的问话,到底是什麽意思。现在大致明白了。」
王梁连忙捧了一句哏,「儿子还是稀里糊涂的,还请乾爹教诲。」
「梁儿啊,记住了,现在啊,吏是我们的朋友,诸生秀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需要荣华富贵,按照时新的说法,叫做努力追求进步。
而这些,皇上和我们能够为他们提供。
一拍即合!」
王梁又连忙捧问了一句:「乾爹,那谁是我们的敌人呢?」
「某些官员丶举人丶进士以及名士大儒等官绅世家,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守着原有的权势和利益不肯放手,那我们就利用我们的新朋友,那些吏,那些诸生秀才们,去打倒他们,从他们手里拿走那些权势和利益。
然后三七分,皇上拿七,剩下的三成,我们悄悄地分成七成,再把剩下的三成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后敲锣打鼓地给到我们的新朋友。
皆大欢喜!」
王梁眼睛越来越亮,连连点头附和:「乾爹说得没错,确实是皆大欢喜。」
杨金水问道:「车子是直奔西苑的吗?」
「是的乾爹。上车前儿子就交代过车夫和护卫。」
「好,咱家还要赶着去西苑上课。皇上给张相丶赵老先生丶胡老先生和咱家上的课。」
「皇上上的课?乾爹可真有面子。儿子斗胆问一句,请问皇上上的什麽课?」
杨金水矜持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右手得意在封面上抚摸着。
王梁看得真真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字,《政治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