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越次(2 / 2)

所以,便特意安排了这麽一个时间和机会,让这对君臣单独相见。

……

苏轼啧啧称奇的审视着自己面前这条从靖安坊,过打瓦寺,穿过惠和坊,自东鸡儿巷与西鸡儿巷间穿过,直通汴京外城的旧封丘门的所谓『轨道』。

此时,一列挂着七八个车厢,里面装满了各色货物的如同蜈蚣一样的怪物,在四匹马的牵引下,沿着眼前的轨道,缓缓而过,速度虽然不算快,但比起那些哼哧哼哧,经常堵塞道路的太平车,起码快上了三五倍不止。

「这起码装了百石货物了吧!」苏轼咂舌不已。

国朝度量,以九十二斤半为石。

一百石,就是九千两百五十斤!

在他身边,是应邀来陪同他观看轨道的贾种民。

贾种民听着苏轼的称赞,笑道:「龙图缪赞了,今之轨道,只是勉强而已。」

骄傲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国朝过去,载重和运输能力最强的是太平车。

但太平车,速度慢,且载重能力不及轨道一半。

最紧要的是,太平车要八匹马才拉动。

轨道马车,却只需要四匹马就拉牵引着走,而且,运力是太平车的数倍。

载货百石?只是轨道马车的常规水平。

「不瞒龙图,如今专一制造军器局中,正在研究更堪用的,专用于轨道之车轮丶车轴,若是成功,再用上挽力更强的挽马,明年的轨道,当能载重两百石!」

苏轼听着,赞叹不已:「若如此,届时我当请存中遣人至登州教之!」

登州那边,因为英雄好汉们掀起的淘金热。

于是,发现了许多过去没有发现的各种矿脉。

好汉们只想找金子,发家致富。

对这些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才能开采的矿脉毫不关心。

但苏轼却盯上了好汉们发现的那些铁矿丶锡矿丶铅矿。

若能合理开采,光是收矿税,都能让登州岁入大涨。

而这轨道,苏轼觉得,若能建在矿山之中应该非常合适。

矿山中,甚至可以不需要马匹牵拉。

直接建立一条连接矿山与山下冶炼场的轨道,或许就可以让矿石沿着轨道,抵达冶炼之地。

这能省却多少人力?节省多少成本?

一旦如此,登州有望成为一个冶铁大州丶强州。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的,一个穿着窄袖公袍的都堂吏员,就骑着马,奔了过来。

「敢问直龙图阁丶朝奉郎丶知登州苏公何在?」这吏员远远的喊着。

苏轼闻言,连忙上前,道:「本官就是苏轼,阁下是?」

那吏员连忙下马,来到苏轼面前拜道:「奉恩相吕公之命,特来给苏公送明日朝觐天子的省札。」

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封写在楮皮纸上的文书。

苏轼郑重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标准的都堂省札格式。

「三省同奉圣旨,已降指挥,直龙图阁丶朝奉郎丶知登州苏轼,十月癸巳,集英殿外侯命入觐,令苏轼奉令依指挥行事。」

后面是标准的都堂省札落款格式:右札送知登州苏轼,然后是时间:元佑元年十月壬辰,接着就是吕公着的花押,以及尚书右仆射的官印。

苏轼看完,旋即面向皇城方向,拜道:「臣谨奉敕!」

心中的震撼,却是难以言喻。

国朝之制,文武官员回朝入觐,都是都堂排班。

很多时候,官员回京一个月,才能排上号。

像他这样,不过几天就能摇到入觐的号的情况是很罕见的。

一般,都是关系户专有。

像苏轼,就是因为朝中有人。

张方平和苏颂都和都堂打了招呼,都堂那边才会插手,右相吕公着直接跳过程序,将他安排到明天早上早朝入觐,以方便他可以尽早完成述职,尽早回任登州,免得误了今年磨勘(北宋磨勘,有任职丶视事的时间规定,长久不在任地,是会影响磨勘的)。

但现在,宫中却降下旨意,将他的入觐时间和地点全都改了。

这就更罕见了。

一年都未必会出现一次。

这叫越次召见!

乃是介甫相公当年享受的待遇!

而且,一定是官家亲自干涉才能有的结果,这就苏轼顿时受宠若惊了。

「皇恩浩荡啊!」他想起,当朝官家,对他屡次拔擢丶嘉奖的事情,心绪一时难以平静。

而在他身边的贾种民,则明显有些吃错了。

「子瞻真是简在帝心啊!」他酸溜溜的道:「当今官家,自即位来,朝官之中,能得越次者,子瞻为第一人。」

便是他想要入宫见官家,也得上报都堂,由都堂排班。

而当今天子虽然圣明,但终究年少。

一般情况下,都堂排班,都是排到两宫那边。

想要排到官家,除非官家自己有兴趣,否则几乎不可能。

如今的朝中,除了都堂诸位相公,以及那几位经筵官外,文臣之中,以贾种民所知,如今仅有沈括,拥有可以跳过一切程序直接求对的特权。

谁叫他沈存中是先帝特意磨去棱角,留给当今的『周亚夫』呢。

但现在,苏轼却被以朝官身份,被越次召对了。

这太叫人羡慕了。

苏轼连忙对皇城方向拱手道:「圣上恩深似海,于臣形同再造,臣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只能粉身碎骨,为官家效死!」

经过乌台诗案,苏轼的性格多少是收敛了。

至少,他已学会了逢迎上意,甚至知道了伪装自己。

没办法!

无论是谁,被人拿着阳燧,倒查自己十年丶二十年的文字。

而且是逐字逐句的挑毛病,找问题。

心再大的人,也会吃到教训。

只是,他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多少还是出卖了他。

毕竟,乌台诗案他虽然被整的很惨。

可贬官黄州后,他其实没吃什麽苦。

有的是迷弟丶二代,纷纷来拜见。

朝中也有的是人帮他说好话,给他打圆场。

所以,现在的苏轼是吃到了教训,也长了记性。

但还不够深刻,也还不够惨痛。

所以,现在的苏轼,还不是那个后来吃过了惠州的荔枝,也在崖州钓过鱼后,完全成熟起来的苏轼。

他的内心,依然有着骄傲。

这种骄傲,现在又得到了政绩的支撑,于是,他在一些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对朝中的事情要发话,要指点,要提出自己的意见。

哪怕是执政,他也照喷。

比如说前不久,张璪和林希的舞弊案,就让在陕州给司马光写神道碑丶墓志铭的苏轼听说后,大加鞭笞了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