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哥!!
沈辞双目通红,他早该想到!
离开那日,余亚罕见走神,是因为大哥找了余亚,没有余亚帮忙,他到不了这里!
—— 自安,你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了。如果今日祖父和爹在营中,他们能看到,一定以你为豪。自安,大哥也以你为豪,你活成了我最想要的恣意模样。
—— 多保重,自安。
—— 因为,我是你哥……
沈辞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就准备走,庞阔拦下,“将军!”
“将军,是顾大人扮作将军模样,带了驻军将人引开的,因为顾大人同将军身形很像,面容在夜里不仔细看,巴尔人是分不出,能骗过。将军,这是顾大人拿命给将军赢下的时间,是顾大人让告诉将军,将军是一军主帅,应当清楚一军主帅对驻军的意义!他是一个人,但换来的,却是将军背后十万驻军的军心稳定,和几十万的百姓不必流离失所……”
庞阔言罢,又轻声看向他道,“顾大人是说,将军别回去找他,回去了,应当也无用了。待得他日驱逐巴尔,还林北安宁,燕韩安宁,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场面如此……”
庞阔也说不下去。
沈辞双目猩红,指尖掐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哥……
哥!
哥!!
*
“将军回来了吗?”余亚问起。
庞阔点头。
余亚深吸一口气,“寻到顾大人了吗?”
庞阔摇头。
余亚看他。
庞阔道,“跟随的驻军都死了,顾大人,顾大人他……”
余亚明白了,遂未再多问,而是道,“那,将军呢?”
庞阔应道,“顾大人早前留了书信给将军,将军在屋中看信。”
余亚微怔,半晌才点头。
余亚知晓这个时候不去打扰沈辞的最好。
余亚远远忘了一眼,见屋中的灯盏亮着,灯盏映出的轮廓,在外阁间中一动不动。
“自安,你见到这封信,应当知晓我回不来了。早前大错铸成,险些连累你,爹,阿枝,山海,和整个沈家,但所幸陛下宽宏。自安,于你而言许是难过,但于我而言,我原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与其阴暗不见天日牢狱里,眼下如此,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自安,我已做了我能做的,死得其所,也不必再如蝇营狗苟。我之死,愈壮烈,愈能保全沈家的百年清誉,天子不会再追究,御史台亦不会追究,自此之后,父亲与你,以及山海亦可堂堂正正,阿枝也能堂堂正正伴山海左右,见他长大。”
“人之死,有轻重,于我而言,诸事皆回于原点,如卸下重担。”
“自安,爹年迈,山海年幼,皆托付于你。”
“阿辞,不怕。”
沈辞泪目,捏紧信笺的指尖一直颤抖着,犹若剜心蚀骨。
—— 阿辞,不怕,哥哥在。
—— 阿辞,你再长大些,哥哥都背不动了。
—— 阿辞,没事,哥哥就唤唤你。
沈辞跪地,眼泪浸湿了胸前铠甲,在冰冷的长夜,犹若刀锋。
*
“清点伤亡人数了吗?”余亚问起。
“还在。”副将应道。
“韩关和郭子晓呢?”余温又问。
副将应道,“已按照沈将军的吩咐,韩将军和郭将军在烧了粮仓之后,出发前往粮马道同周将军汇合,而后同周将军一道死守粮马道。”
余亚点头,既而深吸一口气,“好。”
余亚正欲开口,又有近卫入内,“将军,赵伦持回来了!赵伦持杀了阿里木!”
余亚和副将都意外,赵伦持杀了阿里木?!
阿里木可是……
“他人呢?”余亚问起。
近卫道,“刚到大营,将军,您去看看吧。”
近卫如此说,余亚顿觉何处不对,撩起帘栊,同副将一道去往大营方向时,是见赵伦持,但一身衣裳都被鲜血染湿,肩膀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但仿佛浑然不觉。
他背上背着人,不说话,双眼是红的,也一直在哭,不知道哭了多久……
所有人上前,他都不说话。
就一直背着背上的人,直至行至余 亚跟前。
“赵……”余亚忽然缄声。
赵伦持看他,嘶哑的嗓音道,“沈将军回来了吗?”
“在屋里。”余亚应声,再等想开口,赵伦持已经走了。
余亚记得,沈将军是让赵伦持跟着军中的老兵……
屋中,沈辞正靠着小榻坐在地上,手中捏着信笺,空望着前方出神。
早前的眼泪似是流干了,忽然见到前方缓缓出现的人影,沈辞目光怔住。
赵伦持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将军,我没照顾好老爷子。”
沈辞整个人僵住,如死寂一般。
赵伦持上前,缓缓将背上的人放下,沈辞似是都未反应过来,眼泪分明跟着往下落,但就是……
就是,沈辞上前,声音都似发不出来,“爹,爹你醒醒,你别吓我……爹,你做什么?”
赵伦持愣住。
“爹!”沈辞似是早前就被掏空看的心底,如今生生再掏空一次,颓然抱起他,“爹,你做什么……”
—— 我在林北驻军呆得好好的,我怎么知道你会来林北!我在这里都这么久了,你不来,也没人认识我,怎么你来了就要赶我走?我要上阵杀敌!
——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太子是你儿子!”
—— 我是主帅他爹!
沈辞浑身颤抖着,拢紧怀中的人,似所有的话都哽在喉间说不出。
—— 放心吧,我不逞能,听指挥。
—— 自安,爹就是……同你一处上阵,挺骄傲的。
沈辞拢紧他,眸间如同堕入深不见底的永夜里。
*
陈翎在睡梦中惊醒,良久,都还心有余悸。
自安?
一侧,启善担心,“陛下,可是魇着了?”
陈翎摇头,“没事,还有多久到?”
启善应道,“快了,方才见陛下小寐,便没叫陛下,眼下差不多到了,陛下也正好醒了。”
“好。”陈翎轻声,她方才是梦到……
梦是反的。
陈翎微怔,还是朝启善道,“启善。”
“陛下。”启善刚应声,马车缓缓停下,紫衣卫的声音在外道起,“陛下,到了。”
陈翎才道,“晚些再说。”
启善应是。
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座看起来普通的宅子,但因为在京郊冷清处,没有往来之人。
陈翎来前,便有紫衣卫值守。
陈翎入内时,紫衣卫上前道,“陛下,人在苑中。”
陈翎到了苑中暖亭处,果真见宁如涛坐在暖亭中,见了她,也没起身,只是一直看着她。
陈翎交待声,“侯在这儿就好。”
紫衣卫应声。
她有话要单独同宁如涛说,旁的紫衣卫在稍远处值守。
京中才出了陈宪和陈远的事,宁如涛的事要慎重。宁如涛居相位,又是早前的太傅,如今的帝师,在朝中的位置举足轻重,轻易不能动作。初一宴后的十余日,她在处理朝中善后之事,将宁如涛称病,羁在这处京郊小苑里,没有走路风声。
“陛下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杀我?”宁如涛看她,“我教过陛下,这样的人留下是祸患。”
陈翎在他在对侧落座,“朕有很多事没想明白,要来问问老师,老师既然有心教朕,最后为何要帮陈远?”
宁如涛看她。
陈翎又道,“也不是帮,老师若是真帮陈远,陈远也不会落得最后如此。老师只是什么都清楚,但什么都没做……”
陈翎顿了顿,又改口,“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仿佛让朕疏远沈辞,介怀沈辞,又在沈家一事上推波助澜。因为老师清楚,如果我从天子之位上下来,无论谁做天子,陈修远,盛文羽,范玉,方四平这些都是肱股之臣,燕韩不会乱,只有沈辞不同……”
陈翎继续道,“所以,老师并不是在意谁做天子,只是相比之下,陈远比起通敌卖国的陈宪更好一些,是吗?”
宁如涛看她。
陈翎知晓自己猜对。
宁如涛问起,“陛下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陈翎斟酒,“朕让范玉去查湖城官银失窃案的时候,范玉说见到了黄旭文,朕才知晓黄旭文是老师的学生。然后朕接连想起许多事,譬如谭王之乱,老师刚好去了苍月出使,刚好避开,若是陈宪得逞,陈远能踩着陈宪上位。”
“后来平南侯府和沈家的事,老师都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沈辞很早之前就在东宫,沈辞什么性子老师最清楚,东宫的时候老师虽然也时常说沈辞,但不似谭王之乱后,那般忌惮沈辞。初一宴上,老师一句话都没说。”
陈翎端起酒杯,“朕想知道为什么?”
宁如涛应道,“因为陛下的母亲姓朱……”
陈翎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