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都拐着弯这么说了,他哭也哭了,情绪也表达到位了,天子跟前,剩余步骤可以省了。
景阳侯握拳轻咳两声,正襟危坐。
“出去吧。”陈翎吩咐,启善几人都退了出去。
景阳侯不知沈辞在后殿,只知晓殿中有天子,便恳切道,“陛下,伦持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这北边驻军什么地方,哪里是这么轻易说去就去的,而且他又没有经验,他在京中禁军内做做挂职将领就是了,要真去北边,会误导整个军中的,这怎么能行?”
景阳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后殿内,沈辞方才以为听错,眼下才知晓赵伦持是真去了北边驻军。
赵伦持……
沈辞也意外。
殿中,景阳侯说完,就眼巴巴看着天子,等着天子开口,谁想天子道,“景阳侯过虑了,他不会误导军中,他不是过去做将领的,他是过去从小卒做起,左右不了战局。”
景阳侯僵住:“……”
景阳侯十万个没想到,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整个人傻眼儿道,“那,那更不行啊!那不容易就……”
景阳侯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也见天子看他。
景阳侯重新坐了回去,稳重道,“老臣的意思是,他什么都不会……”
陈翎打断:“所以他同朕说,他不想做纨绔子弟了,想去北边。”
“这……”景阳侯有些慌乱,脑海中灵机一动,“可,可他同曲家还有婚约,这要是去北边有个什么闪失,这,景阳侯府也没法同曲家交待啊!”
陈翎伸手拿起一枚折子,低声道,“他没同你说?他主动同曲边盈解除婚约了。”
“啊!这!这逆子!”景阳侯再度气得站起来,这门婚事,说得这么清楚了,景阳侯府已经没落了,眼下曲家却不同,他同曲边盈这门亲事说什么也要成!
但,但他竟然主动解除婚约!
景阳侯气得脸色煞白,也不管不顾旁的了,恼意道,“这个逆子!”
陈翎手中折子重重放了放。
景阳侯才忽得想起僭越了,在天子跟前如此才是无法无天,景阳侯再度坐下,“陛下,老臣失礼了。”
陈翎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景阳侯府百余年基业,赵伦持能忽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朕敬佩。”
“陛,陛下……”景阳侯惊呆。
陈翎一面看折子,一面道,“他困在京中,如同一只鸟,将羽翼都折断了,还不如一拼,有什么不对?”
沈辞莫名想起早前时候。
—— 想做大将军啊~策马扬鞭,边关驰骋,保家卫国。
—— 这里也好啊,守着殿下,就是守着燕韩的大好河山。
那是年少时候的他,也是留在京中,也是向往边关,但他那时想护着陈翎……
沈辞心中似是有些早前忽略的东西,在一点点慢慢清晰,又串成一处。
殿中,陈翎忽然问道,“景阳侯少时不也在京中,景阳侯府是军侯府,景阳侯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就没想过去边关?”
景阳侯愣住,天子不提,他不会想起早前。
见他怔住,陈翎继续道,“他来求朕,朕答应了,剩余的,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事,要么他说服你,要么你说服他,你们父子二人交心就是。但作为君臣,朕觉得他有骨气。他既然想做顶天立地的赵家儿郎,为什么不让他去?”
陈翎看他,“一直做一只飞不起来的雏鹰,真的就这么好吗?”
景阳侯愣住。
陈翎又道,“朕都不担心,放他去边关了,景阳侯有什么担心的?眼下不让他去边关,待景阳侯百年,谁来护着赵家,是走一步看一步,还是靠景阳侯在外的几个私生子?”
景阳侯脸色一红,顿时不说话了。
陈翎继续,“他既年少,就应当去做年少时当做的事,就不必老大徒伤悲。”
景阳侯噤声。
“景阳侯府早前也是军侯府,赵是国姓,赐姓赵,在当年是何等的荣耀,景阳侯都忘了吗?”陈翎说完。
景阳侯似是年少时压抑的热血沸腾,也在内心蠢蠢欲动着。
陈翎继续道,“他既然姓赵,就应当挺直腰板去做应当做的事!在京中混吃等死,又怎么配做赵家的子孙!怎么配做你们景阳侯府的子孙!”
景阳侯拱手,颤颤道,“陛下,是老臣糊涂!”
“去吧,赵伦持北上走不了那么快。”陈翎言辞间有疲惫。
“老臣告退!”
待得景阳侯离开,陈翎才唤了声,“大监。”
启善入内。
陈翎嘱咐道,“朕歇会儿,别让人来了。”
“是。”启善知晓沈将军在,方才殿中就有些不愉快,又被景阳侯这么闹了一处,启善知晓天子没心思再见旁人,当下便退了出去。
陈翎在原处歇了稍许,而后,又撩起帘栊去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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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入了内殿,才见沈辞坐在小榻上出神。
又仿佛是听到她的脚步声,沈辞抬头看她,她见他眼中红润。
沈辞看着她,声音中些许嘶哑,“你当初让我去立城,其实是因为我同你说过,想去边关,策马扬鞭,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是不是?”
陈翎看他。
沈辞继续道,“你是特意让我跟着刘老将军,因为我同你说起过,我祖父过世,在燕韩军中,我最敬重的将军就是刘老将军,所以你才让我去立城边关,让我跟着刘老将军,是不是?”
陈翎上前,“沈辞……”
话音刚落,他死死揽紧她,亦埋首在她怀中,“陈翎!”
从她离开立城起,到爹过世,到兄长之事,他仿佛只有这一刻内心即便是起伏,却也是安宁的,就似时间在不声不响中流逝,但也在不声不响间,也有温柔环住他,揽他在怀中。
他沉声,“阿翎,我爹过世了。”
“我爹过世了……”
“阿翎,我没有爹了。”
陈翎揽紧他,他轻轻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