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有解,“胡大夫,你若愿意去军中看看,等叛乱平息,我让小五送你去一趟立城驻军,多带些时日,帮忙军医打点些琐事,等过几月再回来。”
胡大夫惊讶看他,“将……将军?”
沈辞笑道,“此事非公事,乃我私事,旁人干涉不了。”
胡大夫起身,朝他作揖,“将军大恩,无以为报。”
沈辞扶起他,“胡大夫,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也是大恩无以为报。”
胡大夫忍不住边笑,边摸眼泪,“将军醒,天子可以放心了。”
忽然说到陈翎处,沈辞僵住,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是胡大夫并未留意,还继续悄声说与他听,“说起天子,老朽当时怎么这般糊涂,还以为天子……天子是将军的夫人,老朽胡乱唤了一路,天子都没说什么,后来才知晓夫人是天子,吓得老朽腿都软了!”
夫人?
“你唤她夫人?”沈辞看他。
胡大夫尴尬点头,“我这也是……全天下都找不出比这更尴尬了,所幸天子心胸气度,还和颜悦色。”
沈辞没有说旁的。
胡大夫叹道,“但是将军,老朽印象深刻啊,天子当时让将军咬他手臂,说的原话是,“他是因为我受的伤……我想知道,他当时挨这些刀有多痛……唉,天子如此待将军,难怪将军会以死相护。”
沈辞垂眸。
*
明日要启程离开聊城,陈翎今日忙了一整日。
曹之都是今日抵达聊城附近的,他们明日启程,应当两日后就会与霍连渠的驻军汇合,安允白是怀城的另一个方向,差不多同一时间,万州的驻军也会攻打怀城。
但谭进是老狐狸了,对付起来不会这么容易。
陈修远说的是对的,她不会让紫衣卫折在这种地方。
今日起,各地的消息和奏报陆续都到了她这里,她也才开始慢慢知晓国中周遭的情况。
早前犹如屏蔽了感官,一头抓瞎。
眼下,朝中的,各地的,军中的,还有叛军的,都陆续在往她这里来。
陈翎今日这一整日都不得空闲,也没旁的时间去想旁的事情。
入夜,阿念才来寻她。
她也才想起,今日一整日都没顾及阿念,“今日去了何处?”
阿念扑在她怀里,“我在大卜那里,还和紫衣卫踢了毽子。”
陈翎笑了笑,眸间微潋,问道,“没去沈辞那里?”
阿念摇头。
陈翎遂没有再问。
阿念问她,“父皇,你明日要走吗?”
一脸舍不得。
陈翎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父皇还有些事,等处理完了就回来,你同沈辞一处,他有伤在,是因为我们两人受得伤,父皇不在,你要负责照顾好他。”
阿念连连点头。
阿念又道,“阿念想父皇怎么办?”
陈翎拥他,“父皇也会想你啊,阿念,父皇不在的时候,要听沈辞的话,也要勇敢,不要随意哭鼻子。”
阿念叹道,“我早就没有随意哭鼻子了,我要像沈叔叔一样厉害。”
沈辞还在教他用匕首,他也学得认真。
他既喜欢,又崇拜沈辞。
“睡吧,父皇今晚陪你。”她吻上他额头。
阿念乖乖入睡,忽然又睁眼睛看她。
陈翎忍不住笑,“怎么了?”
阿念认真道,“我想多多看你。”
陈翎伸手勾了勾他,应道,“好。”
今日应当是踢毽子踢累了,很快,阿念就入睡,小小的脑袋靠在她颈侧,从小到大,阿念很少离开她,她其实舍不得。
—— 末将斗胆,请陛下将儿子还给末将。
陈翎忽然想起,心中再次恼火。
——她生的,她养的,还同她亲,只有脑门真的被夹了,才想不出来。
陈翎眸间微敛,要有三两个月见不到沈辞,他正好留下可以慢慢养伤,他那身伤,她问过胡大夫好不了那么快。
*
翌日便要启程,官邸中都在做天子仪驾离开的准备。
天不见亮,苑中就开始忙碌嘈杂。
陈翎醒的时候,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身侧的阿念还没醒。
陈翎让内侍官照看阿念,自己往沈辞的苑中去。
离开前,一声道别都没有,她同沈辞还不到这步,他昨日来过,她一日没见他,他铩羽而归。
“我有事同沈辞说,你们在苑中守着。”陈翎吩咐。
紫衣卫自觉退到苑中。
陈翎撩起帘栊入内,内屋中还是浓郁的药香,应当是昨晚胡大夫来换过药。
胡大夫给沈辞的药里有安神助眠的药材,让他多休息恢复。她入内的时候,沈辞同样没醒。
陈翎上前,坐在床沿边。
阿念不在,沈辞自己一人的时候,没有再披着单薄衣裳入睡,而是裸.露着上半身,只盖了一层薄被。他身上的伤口都包扎着,他这么睡能舒服些,但胡大夫未必会同意。
所以衣裳和罗带都落在床榻下,应当是胡大夫走后,自己悄悄脱的。
掩耳盗铃。
是沈辞本人不假了……
陈翎俯身,替他拾起衣裳和罗带,放在床榻一侧,但手中握着那枚罗带的时候,想起早前在宫中,她还不是东宫,几个皇子的伴读总会比这比那,谁的伴读若是赢了就面上有光。
她那时候性子有些弱,沈辞会出头。
有一次比骑射时,沈辞用罗带遮眼盲射,而后一箭正中红心。
周遭都是惊叹声和欢呼声。
她还记得他转身看她的时候,那幅清逸俊朗的少年模样。
她心中永远记得。
陈翎心中莫名蛊惑,反正沈辞睡着,她伸手,缓缓将罗带搭在他眉间,轻轻挂在耳后。
像,很像,和那个时候的自安一模一样。
只是早前的少年长大了……
但记忆里,都是他少年时候的模样。
她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他似是有些醒了,但又未全醒,喉间轻轻咽了咽,下意识伸手去取眉间的罗带。
“别动。”陈翎出声。
沈辞愣住,听是陈翎的声音继续道,“朕没让你取,就不准取。”
沈辞:“……”
他摸不透她心思,又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还怕像前日那样惹恼她……
她是专程来同他道别的。
他不想这一日还惹她不快。
“伴君如伴虎,沈辞,你伴得起吗?”她忽然问,沈辞不知她何意,轻声道,“陛下。”
陈翎继续,“我让你去边关,你回来做什么?”
他叹道,“你在怀城,我就来了……”
许是眼下不用看她,他也反倒少了些桎梏,也不用担心旁的,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两人反倒能平和说话。
陈翎继续看他,目光中有些舍不得,“沈自安,你脑子里装得是木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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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忽得,想起她方才说话一直用的你我,沈辞改口,“阿翎。”
陈翎才笑了笑。
他正欲开口,唇边却忽然沾上那道熟悉的温润。
他呼吸忽然急促,也攥紧掌心。
片刻,她的声音就温柔贴在他唇边,“沈自安,这次你要再像根木头,就真无药可救了……”
他还在想她口中的这次是何意,是她又亲了他,还是……
骤然间,他整个人如石化一般,又如惊雷灌耳,脑海中再度“嗡嗡”一阵空白,浑身血气都聚在一处,似难以置信,又不知所措。
“阿翎。”她掌心的暖意让他无从思考。
“朕没让你动,你就受着。”她轻声道,“别出声,除非你想让旁人知道……”
他喉间重重咽了咽,闷哼声中,好似整个人都塌陷在深渊里。
“沈自安,你是木头吗?”
“不是……”他沉声应她。
“那你是什么?”
“……”
“你就是木头。”
“……”他脑海中似是已经无法再思考,她愿意,他是什么都好。
“陛下,曲将军差人来问陛下何时可以出发?”苑外,内侍官的声音响起。
沈辞原本就已经在她的心机下忍耐着一点点到极致,眼下,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紧张,刺激和担心陡然聚在一处,冲击着他眸间清明,但她未停,“朕有事同沈辞先说,等着。”
“是。”内侍官的脚步声退开。
沈辞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也开始一声声唤她名字。
陈翎听得有些脸红,“立城边关,有想过我吗?”
他声音且沉且颤,“怎么不想?”
言罢,他忽然道,“我……我快……”
她俯身吻上他唇间,他如同迷失在惊涛骇浪里,眉心也失了最后清明,脑海中仿佛已经混乱到随时拂晓将至。
她松开双唇,“沈自安,你喜欢我吗?”
他喉间声音越发低沉,“怎么不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最后一声急促的‘喜欢’里,尘埃落定。
他眸间轻咽。
她松开他,用他的衣裳擦了擦手。
他似是松了口气,却良久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和回来。
“谭进的事朕来处理,你别管了,照看好阿念……”起身前,陈翎再次吻上他额间,“我护了阿念这么久,他什么时候不是皇室血脉了?只有你才是木头……”
他整个人猛然一滞,仿佛呼吸都停滞。
“你要回立城就滚回立城,日后,都不要在朕面前出现!”
沈辞撑手起身,眼前的罗带取下,呼吸声中,见那身靛青色的龙袍消失在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