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泰来想做的事情,与二十年前海瑞的工程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完全逆反重来。
他要重新疏通吴淞江下游,让吴淞江像过去一样直接入海。
然后也能像过去一样,海船可以通过吴淞江进入内陆,直接行驶到苏州,宋元时代都是这样的。
正因为有这段渊源,朝廷肯定会询问海瑞的意见。
如果海瑞上疏反对,虽然不一定能有效果,但肯定会被清流势力借题发挥,多少也是点麻烦。
抱着防患于未然的心思,林泰来决定去骚扰一下海瑞,看看能否说服这个执拗的老头不要给自己的事业找麻烦。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这老头听说,他毕生最大的「政绩工程」要被拨乱反正时,会是个什麽心情?
在南京城龙江关下了船,因为三法司衙署和官舍都在城北玄武湖边上,所以林泰来不必进入主城区,直接顺着北边城墙就过去了。
虽然海瑞从病危中被抢救了过来,但是仍然达不到痊愈的标准,依然在家里养病。
林泰来拎着两斤非常实在的猪肉,找到了海瑞的官舍。
看着猪肉,年过半百的小妾面有喜色,家里今天有改善伙食的希望了。
「本院不收,拿出去吧!」靠在榻上的海青天冷淡的说。
林泰来说:「别人求你办事,送礼叫行贿,我林泰来又不求着伱,就是登门做客,随手带点礼品而已。
你若不收,我就写上十首八首诗词,说你海青天嫌礼物少。
我当今是个什麽名气,海青天你不会不知道吧?
又何必为了这点完全不关原则的事情,闹出不痛快呢?」
海瑞冷笑着说:「那是,你如今可是连中九元的祥瑞了,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你今天到我这里,难不成就是为了专门显摆?」
林泰来吐槽说:「你看看,就是两斤猪肉的事情,你也至于如此上纲上线?
依我看来,你就是受困于自己的虚名,放不下自己的虚荣,所以才这样计较。」
海瑞毫不在意的说:「不用这样激我,随你如何说,本院不吃这套。
本院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对得住自己本心,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本院。
还是说说你到底想做什麽吧?你这样的人,如果无利绝不登门。」
林泰来挠了挠头,「是这样,我这次回江南,打算重新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
让吴淞江避开大黄浦河,重新直接入海。」
海瑞:「.」
二十年前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当封疆大吏,真正能主政一方的时候。
废弃吴淞江下游,改吴淞江入大黄浦河,就是他亲手经历过的最大的工程。
换成别人,听到有人当面说要全面推翻自己的政绩工程,无异于是骑脸输出,早就直接翻脸了。
但海瑞终究是海瑞,没有生气,只是询问道:「有何缘由?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劳民伤财。」
林泰来还是答道:「可以富国强兵。」
海瑞或许古板,但并不是不通事务的书呆子,随即从「富国」两字想到了什麽。
又问道:「你也看上了开海之利?用吴淞江连通苏州丶松江和海贸?」
林泰来承认说:「利国利民,有何不可?」
海瑞立刻抨击说:「江南乃国家财赋重地,钱粮根本所在,你这是为一时之利,不顾万世之安危!
倘若吴淞江通海,再有海寇侵入,便可沿吴淞江而上,直接进入江南腹地,祸患无穷。」
林泰来反驳说:「正因为江南乃是天下财富集中之地,所以才需要发挥出更大作用,让财富流动起来。
不然的话,就像是土财主把银子埋进地里藏起来,于国于民又有何用?
或者就像那些扬州盐商,赚钱容易,却无处将钱财再投入,只能竞尚奢侈,于国于民又有何用?
只有财富流动起来,才能惠及更多的人,这才是江左未来的正确趋势。」
这里面的道理,海瑞感觉自己听不太懂,只能坚持说:「难道为了利益,忽视海防安全,就是你所要的?」
林泰来继续反驳说:「做事总不能因噎废食。
何况海青天你这海防思路,无异于龟缩起来千日防贼,总有防不住的一天。
就算是防御,也该是积极主动的防御,歼敌于海上,才是王道!
更多的道理我也不想细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海青天生气的说:「既然你认为老夫听不懂,那你又过来说什麽?」
林泰来答道:「只是想告诉老大人,时代已经变了。对于不懂的事务,就烦请多看少说,不要被人所利用。
我可是听说,在京师有一帮人,总期待着海青天你说点什麽,他们好摇旗呐喊丶借题发挥!」
海瑞问道:「你和他们有多大区别?你认为自己究竟是什麽样的人?」
林泰来很霸气的说:「海青天你想改变这个世道,但你应该已经发现,你其实什麽也做不了。
我林泰来能连中九元,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能力比你强,能比你做成更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与海青天谈完了后,林泰来就离开了南京,沿江而下去太仓州。
在船上,林泰来甚为忧虑,似乎不太有把握。
左右护法笑道:「坐馆连海青天都见过了,为何要见王老盟主时,反而如此忧心忡忡?
难道王老盟主比海青天更难缠,更不好说话?」
林泰来长叹道:「正因为王老盟主更脆弱,所以我才更担忧啊。
海青天为人执拗,怎麽说重话都没关系,越激他越有精神。
而王老盟主是个玻璃心,可能哪里没说好就碎了。
以如今王老盟主的身体状况,万一气出了好歹,那我就亏大了。
难点就在这里,毕竟我需要的是一个活的王老盟主,如果他人没了还怎麽禅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