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淑敏正在食堂擦桌子呢, 就见闺女慌慌张张的喊着妈妈跑了进来。

她这动静把刘淑敏都唬了一下，忙走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妈妈, 舅舅回来了。”

刘淑敏还以为江亚男来了, 说：“亚男来了那你请她进屋一起玩就好，不用特地来告诉妈妈一声。柜子里有点心，你自己招呼她吃。”

乔秀秀着急：“不是，妈妈, 是舅舅回来了，舅舅！秀秀的舅舅！”

“你舅舅不是亚男吗？除了亚男你还有哪个舅舅？”

说着她也反应过来了：“你说的是延敏？不会吧，延敏不是在部队么，怎么会回来，秀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而且秀秀只在两岁时候见过延敏，那时候她还不记事呢。之后她压根儿没再见过延敏本人，只见过他的相片。

“妈妈, 真的是舅舅，他就在家门口。”

刘淑敏和王红打了声招呼，赶忙和乔秀秀一起回家看。

进了楼道, 刘淑敏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延敏？真的是你呀？”

她几步走过去, 握住弟弟的手：“秀秀来食堂和我说舅舅回来了，我还说孩子是认错了, 没想到真是你回来啦！”

刘延敏看着姐姐，也心里高兴：“姐, 我回来了。”

刘淑敏抱了抱弟弟：“长高了，壮实了, 也黑了。”

又赶忙拿钥匙开门, 给刘延敏倒水, 问他：“延敏，你还没吃中午饭吧？我给你做碗面。”

刘延敏抿嘴笑了一下：“好，我最想的就是姐姐做的面了。”

“那姐给你做一大碗，让你吃个够。”

刘淑敏进了厨房忙活。

乔秀秀也跟在刘淑敏屁股后边进了厨房，然后又偷偷伸出脑袋去偷看她舅舅。

刘淑敏和着面，见她这探头探脑的小模样，拿手点她鼻头：“怎么，想看看你舅舅。”

乔秀秀点头。

“想看就出去看啊，那是你舅舅，又不是心上人，干嘛要在厨房偷着看啊。怎么，怕他呀？”

乔秀秀摇头：“他是我舅舅，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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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秀秀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厨房门口，就不往出迈步了。

刘延敏在椅子上坐着，他早察觉自己这个外甥女儿在偷偷看他了。

刘延敏其实只见过乔秀秀一面，那时候姐姐和姐夫刚结婚，他回来了一趟。

乔秀秀那会儿还小呢，一点点大，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呢，所以她今天一下子就把自己给认了出来，刘延敏还挺意外的。

刘延敏冲着乔秀秀招招手，乔秀秀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妈妈刘淑敏一眼，然后小跑着到了刘延敏跟前。

跑到距离刘延敏还有半米远的地方，乔秀秀一下停住了。

刘延敏问她：“怎么，怕我呀？”

乔秀秀摇摇头：“不怕，你是舅舅。”

“那你怎么躲我那么远？”

乔秀秀不说话。

刘延敏又问她：“你不记得我了？我以前见过你，抱过你，还和你说过话。”

乔秀秀当然不记得了，她努力的回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

“我只见过舅舅的照片啊，舅舅，我真的没有见过你，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刘延敏笑了一声：“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宝宝呢，那时候你瘦的和只小猴子似的，现在长大了，也长胖了，瞧着好看多了。”

乔秀秀有些紧张的问：“舅舅，秀秀小时候长得不好看吗？”

刘延敏想想自己记忆里的乔秀秀，两岁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头，身子小小一个，显得头有些大，加上她眼睛也大，确实不太好看。

当时刘延敏见了乔秀秀还在想，天啊，姐姐怎么得了这么一个丑丫头，小孩这么丑，以后长大了怕是嫁不出去喽。

没想两年多没见，在大姐的照顾下，当时那个丑丫头也长成一个漂漂亮亮，胖胖乎乎的小娃娃了。

他如实说：“你小时候长得没有现在好看。”

乔秀秀揪着自己的袖口，又不说话了。

刘延敏笑着问她：“怎么啦？大姐在信里说你还挺爱说话，挺能和人聊天的啊，怎么见着舅舅就变成小哑巴了？”

孩子估计是害羞，刘延敏打开自己的包，拿出来一件孩童穿的红色的外套，递给乔秀秀：“看，这是什么？”

>乔秀秀惊喜的看着：“舅舅，这是给我的吗？”

“对啊，你试试看看大小合不合适，如果大了让大姐给你改改。”

乔秀秀跑到刘延敏跟前，抱了他一下，接过外套，又跑进厨房，和刘淑敏炫耀：“妈妈，看，舅舅送我的新衣服。”

刘淑敏正在做面条的卤子呢，见状笑着说：“红色的外套啊？这还是灯芯绒的呢。红色灯芯绒料子可不好买，你去试试，让妈妈看看好不好看。”

乔秀秀高兴的回了里屋，换上舅舅送的新衣服，然后朝着刘延敏害羞的笑笑，又进了厨房给刘淑敏看。

刘淑敏点点头：“好看好看，就是袖子有点儿长，这么喜庆的颜色正好过年穿，里面穿棉袄，外边套见灯芯绒外套，足够了。行了，把衣服收起来吧。”

乔秀秀把衣服拿屋里叠好，又走到刘延敏身旁：“舅舅，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好喜欢。”

“不用谢不用谢，舅舅送外甥女礼物哪里需要道谢的。”

这时刘淑敏喊：“延敏，面做好了，来吃饭。”

刘延敏起身，去厨房端饭，刘淑敏问乔秀秀：“秀秀，饿吗？要不要也吃点儿？”

“妈妈，我不饿，我要看舅舅吃。”

“你还真稀罕你舅舅，吃个饭有什么好看的。”

刘延敏吃了一口，对刘淑敏说：“大姐，就是这个味道，我在部队每天都想着您做的饭。”

“你这话说的，人家部队的饭也好吃。”

“没大姐做的好吃。”

“没我做的好吃，那你怎么不留在宁安。你要是留在宁安，我天天给你做面吃，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想当兵。”

“你是我弟弟，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当初不少部队来宁安招兵，你回回都去，回回都因为近视度数高被涮下去。你还找着人家招兵的负责人，问人家你这种情况非想当兵该怎么做。然后听说部队有些岗位对身体素质要求没那么高，相反对学历要求比较多，你又去念了大学。现在可好，当了兵，我连你在具体在哪个连队都不知道。”

“大姐，部队有些情况是得保密的，再说我现在只是文职，又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那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而且你大学不是学的什么化学吗，你这种人才应该进化工厂。去了部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个，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大姐，您看我现在像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吗？我早锻炼出来了。”

“你身体锻炼好了，可眼神不好也不顶用啊，上了战场，乱哄哄的，眼镜一掉，就和个瞎子似的，人家上战场是保卫祖国，你呢，怕是还得你的战友保护你。”

刘延敏哭笑不得的说：“大姐，我要真是这么添乱，部队早不要我了。”

“可你信里不是说你在保卫边疆么，我给你写信也是寄到新疆去，总有上战场的时候吧？”

“大姐，怎么安排我呢，这是部队领导们要考虑的，您只要知道你弟弟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在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这就足够了。”

刘淑敏红了眼眶：“理想，理想，我呀也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有多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搪塞我。不过你答应我，要保重自己，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好，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等刘延敏吃了饭，刘淑敏又哄着乔秀秀去午睡，出来见刘延敏已经把碗洗了。

“这些活儿你放着就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歇歇。”

“洗个碗，随手的事儿。”

“延敏，你说你回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你爱吃的我都能准备好，不像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这个假领导给不给批，所以就没提前说。大姐，你写信说你和姐夫离婚了，我就想回来，可一直没空，正好你生日又快到了，我又打了申请，这才有机会回来一趟。大姐，你和姐夫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姐夫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

“没有，如果他做了错事，都离婚了，我又何必替他遮遮掩掩的？”

“大姐你写信说又遇到了合适的，有再婚的打算？”

“是，正好你回来，也可以和他见见面。”

刘延敏看着刘淑敏，欲言又止。

刘淑敏拍他：“刘延敏，我是你亲姐，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大姐，你信里说那男的都三十六啦？我觉得他年龄有点儿大。大姐，我身边挺多战友的，都是二十出头，有的还立过功，要不你和他们通通信，看看能不能聊得来。”

“你这不是给我瞎搅乱么。”

“我怎么就是瞎搅乱了，大姐，我真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有好几个光棍战友呢，他们人都很好，就是因为当兵，不容易接触到女性，这才一直单身。大姐，您的顾虑不就是秀秀嘛，秀秀那么可爱，多个聪明伶俐的便宜闺女，他们肯定乐意。”

“你这越说越离谱了，快停吧。”

刘延敏抓着刘淑敏的手：“大姐，我是认真的，要是姐夫，不对，前姐夫舍不得秀秀，我去找他谈。他真为了秀秀好肯定不会和你抢，大不了以后秀秀上学跟着你，暑假跟着他。很多离异的夫妻都是这么安排孩子的。”

“我不听你的可不是因为放不下秀秀，就像你说的，你能把你战友介绍给我，那然后呢？然后我也去新疆啊？那我的工作呢？”

“大姐你厨艺这么好，组织上肯定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呢。”

“那我的人际交往呢？是，到了新环境我可以认识新的同事，交到新的朋友。但万一呢，万一我在那儿适应不了呢。延敏，你已经是大人了，说话不要这么孩子气。”

见弟弟有些不服气，刘淑敏说：“可能在你看来，你的战友们都很好，我相信他们的确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兄弟。但是他们未必会是适合我的丈夫。就像秀秀爸爸，他在他朋友里口碑好得很，真心相交的兄弟也有不少。就是对我来说，以丈夫的角度来说，他都做的不错，可是我们还是离婚了，为什么，因为不合适。”

刘淑敏问刘延敏：“在婚姻里要么合适要么凑合，我如果和你战友结婚了了，却过得不顺心，你是要我离婚，还是继续凑合呢？”

“可大姐你新找的这个三十六的，你就能保证他就是适合的那个吗？”

“我不能保证，可是如果婚后，发现他变了，处不来了，我依旧可以选择离婚。他的工作在宁安，以后调动的机会也不大。就算离了婚，对我来说只是感情上有了损失，其他地方并不影响。我还是现在的工作，还是现在的同事，朋友。延敏，让我放弃现有的一切，去奔一段未必合适的婚约，大姐做不到。”

刘延敏不说话了。

刘淑敏又说：“延敏，你知道的，大姐呢，不像你有那么多理想，那么多追求。对大姐来说，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每天活得充实，舒心，这就够了。就像现在，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大姐，如果不是为了供我读书，你本该……”

刘淑敏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本该本该的，我二十三岁结的婚，二十六岁发现不合适离了婚。难道我十九岁结婚，就一定能遇上一个白头偕老的？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

“行了，哪有那么多可是啊，你觉得供你读书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可于我而言，只是把工资拿一部分寄给你，你们学校还有补贴，也没花多少钱。再说了，当时别人给我介绍的一些男的，一听我说要给你寄钱，就满脸的不痛快。可我寄的是我自己挣的钱，又不是他们的。结婚以后，男人挣了钱孝敬家里爹娘，帮衬兄弟姐妹，这都是应当的。那为什么女人挣的钱给供弟弟读书，就是不像话。这样的人我就是嫁过去，日子也过得痛快不了。”

刘淑敏拍拍刘延敏的手：“延敏，结婚成家这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人为什么要做出选择呢，是觉得这样选了，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心情也会越来越好。离婚同样也是做出一种选择，不管怎么选，都是以自己的舒心为主。

虽然说婚约是一种责任，但延敏你记住，在这世上最大的责任就是让自己高兴。你先为自己负责，再去为别人负责。就像我供你读书，只是我高兴，我乐意，并不是因为什么非做不可。我做了让我高兴的事情，这件事同时也让你高兴了，但我若因此说，是你害的我怎样怎样，我可做不出来。”

刘延敏知道大姐这个人一向独立且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大姐是个很豁达的人，也正是这样，刘延敏更希望大姐能遇上一个对她好，爱重她的人。

可是刘延敏也知道，现实里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大家都是按部就班的活着。能像大姐说的那样，活得舒心就很好了。

但他就是不甘心。

“那个男人都三十六了，还有三个儿子。大姐，我真的不想让你给人当后妈。”

刘淑敏叹口气：“延敏，我知道你这是担心我，其实不止是你，很多人都劝过我。说实话，对百重他们几个孩子，让我像照顾秀秀那样照顾他们，肯定是不可能的。

主要他们的年龄也过了需要家长事事留心，处处照应的年纪了。可能我们做不成至亲的亲人，但是让我们像亲戚一般相处，我觉得并不难。

而且还有他们的爸爸在中间调节我们的关系呢。这几个孩子呢，品行也都很好。我把该做的都做了，人家孩子领几份情，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刘延敏不满地嘟囔：“那万一大姐你浪费时间，最后他们全都是白眼狼呢？”

刘淑敏笑了一声：“一个两个还好，若他们三个全都是白眼狼，那这个责任呀反而是在他爸爸身上了。可我认可周卫国的人品，我相信他教育出来的孩子绝不会三个都长成小混蛋。

其实呢，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就算在一起生活，我也有我的工作，又不是专门照顾孩子。将来我要求他们怎么孝顺我，这又何必呢？而且就算是亲生子女，也有不孝的，比如咱们爸，不是也把爷爷气病气死了。”

见弟弟闷着一张脸，刘淑敏说：“延敏，养孩子呢，不能想着他将来会不会孝顺你，会不会给你养老。就像你，如果娘还活着，你在部队工作，娘病了痛了不在身边，那你觉得你孝顺吗？

养孩子就是这样，孩子长大了，成家了，他就要把他的人生，他的时间，更多的奉献给他的工作，奉献给他的小家庭，奉献给他的子女。他们留给父母的时间很难比父母为他们花费的时间多。

像现在，秀秀每天晚上睡觉前我得给她讲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故事，等我老了，她能在我睡觉前，每晚和我说半个小时的话吗？”

刘延敏闷闷的说：“很难，儿女为父母做的，永远都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