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急转直下,心狠手辣
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
随着海瑞等人对湖广官场的轻轻放下,朱希忠于宗室不顾体面的恣意妄为,湖广谋逆钦案及其所牵扯到的,盗掘矿山丶私铸钱币丶豢养盗匪丶私通苗夷诸事,终于迎来了清算阶段。
湖广官场为了送走钦差,在巡抚梁梦龙抬出湖广出身的首辅后台,做出保证后,上下官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开始积极协理,推波助澜。
楚藩一干围在巡抚衙门外的恶宗,驱散的驱散,逮拿的逮拿,一日之间,便烟消云散。
失去官场臂助的宗室,尚且还有最后串联抵抗的机会,却在荆府毫无骨气的助纣为虐,引颈就戮之时,内部开始四分五裂。
德安王朱翊鐯丶樊山王朱载坅,堂堂郡王之尊,明正典型。
湖广三司衙门,一边斥责朱希忠目无君上,僭越皇权,上奏弹劾朱希忠,喊打喊杀。
一边则默契地配合着海瑞丶栗在庭,完善二王涉案的卷宗丶控制蕲州宗室丶上奏中枢说明原委,将朱希忠的作为,在官场上再走一遭,彻底规范而合法化。
见此情状,还在观望的襄府,终于放弃了侥幸之心,低头认输。
其主动寻上钦差,自请削亲王禄米为七千石——开国时,亲王禄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等。削至如今,禄米止九千石。
襄王措辞恳切,言九为极数,实犯忌讳,亲王取七足以。
又将勾结按察使杜思,牵涉谋逆大案的镇宁王,亲手缉拿捆缚,交于钦差。
姿态极低,诚意十足,可谓一时俊杰。
但,即便如此,邬景和仍然是不留情面,以襄宗涉谋逆案,定其为罪藩。
一应待遇皆如荆府。
降等袭爵一事,气得襄王晕厥当场——自此以后,荆丶襄二藩,国不除丶宗不褫,却在七代以后,便尽数沦为没有封号的庶人。
与此同时,收归宗产于宗人府,形成以宗人府领导,宗亲丶内廷太监丶王府属官共同管辖的新制。
各府的郡王丶将军丶中尉丶县主等禄银,不再以员额派发。
而是每府以定额,无论封号者几何,皆由王府自主调度分配。
换言之,每年给王府就这麽些,生多生少自己养。
府上一干宗亲的反应,也与荆府一般无二。
没收了王府宗产,又将禄银压为定额,这不是逼人去死?
立马就鼓噪了起来。
宗正邬景和当场驳斥了这种说法。
他受到皇帝仁德感化,顾及皇室亲亲之谊。
自然不能让各王府真的揭不开锅。
随后,他表示,宗人府接手王府产业后,一并开放商禁,根据各府地域丶资源禀赋不同,开设商行,引导宗室们正确经营实业。
经营盈馀,则宗人府丶王府各自分成。
经营亏损……各王府就继续吃低保吧,这本事,少生点是好事。
随后,宗正邬景和,又亲切接待了没有封号的宗室们,深入交流,完善帮扶底层宗室的体制机制。
拟按照京城学府规制,在各藩设立宗学,授经典丶数算丶商计丶巧工四科。
将正常完成学业的宗室,吸纳入宗人府所开办的商行——棉布加工丶丝织丶成衣丶碾米丶榨油丶纸张丶印刷丶草编丶砖瓦石灰,各行各业,生意能做到多大,宗室们的前途就有多大!
在宗学四科后三者,展露天赋者,还可入京面圣,学府进修丶解禁四业丶加官封爵,都可额外开恩。
饼足够大,荆丶襄二府,上下再度割裂。
底层宗室虽说有些不敢置信,但,反正也没付出什麽。
王府产业丶爵位,乃至宗藩特权,本来也享受不到。
如今整日被圈禁在王城之中,受着各大王府指缝间流出的施舍,被有封号的人上人呼来喝去,动辄殴死,难道还能更差吗?
这种想法下,不少宗室做起了带路党,配合起来宗人府清点宗产丶丈量田庄。
短短数日,折银便高达数十万两!
不仅荆丶襄二藩。
甚至与此事没有牵扯,已经除国的辽藩,也有若干旁系宗亲来凑热闹,揭发各郡王。
此前只给岳阳王府开了商禁,这些宗室本就在观望。
如今两大宗藩,都轮上了这好事,这些底层宗室,终于不再犹豫。
纷纷表示自己高风亮节,宁愿将王府产业用于开办商行。
为了将辽府几位郡王找点罪过,有发了癫的辽藩宗室,扯不上谋逆大案,就搬出了张居正。
说是府上某位王爷,才是杀害首辅祖父的真凶——「会居正登第,召其祖,虐之酒至死。」
言之凿凿,有板有眼。
反正辽藩此前就劣迹斑斑——既有「割取百姓头颅,举城惊视」,又有「遇少年男女美色者,辄拥入府中淫污」,往大了说,还有「辽王立白纛谋反,以官兵五百人围王宫」。
总而言之,我宗也是罪藩,家里几个郡王建议钦差都来杀了,给产业重新分一分。
数日过去,蕲州丶荆州,如火如荼。
明正典刑的郡王有四丶镇国将军有九,辅国丶奉国将军十馀,中尉等数十,发凤阳高墙者不计。
咒骂丶弹劾丶编排,不绝于耳。
乃至钦差途径汉阳府时,还有死士刺杀,惊惶一时。
所幸,翌日朱希忠再度出面,仅伤一耳,全然无碍,甚至以棺木随行,一副置生死于度外,誓不罢休的姿态。
就在这种局面之下,这一场清算,进行得格外顺利。
……
「局势不对劲,万分不对劲!」
岷王朱定耀在殿内来回踱步,神色焦躁。
朱常汶比他更急,颓然一张脸:「殿下莫重复了,我自然知道现在局势不妙。」
「湖广诸藩,荆丶襄已然俯首系颈,楚府东安王自身难保,还圈禁在巡抚衙门中。」
「我吉宗那位好父王,不仅不愿替我做主,还一门心思想想将我扔出去抵罪。」
「如今能抗锦衣卫魔掌的,只有殿下了啊!」
朱常汶唉声叹气。
难道是他不想学荆藩,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吗?
问题他当初替朱英琰打通岳州关节,是真的涉案其中了啊!
当初楚王府夜宴,他还去了,几十万许出去,邬景和眼皮都没眨,就给拒绝了。
如今就更别说了。
看看那几位郡王,说杀就杀,甚至连凤阳高墙的雅座都不给机会。
他朱常汶区区一个辅国将军,要真交到了朱希忠手里,少不得就是脖子碗大个疤。
太猖狂了!
当初辽王除国,好歹还能送到凤阳高墙,如今怎麽就这样动辄绞杀了!?
他瞥了一眼身前这位岷王,只希望这位真的要顽抗到底,不然他当真是十死无生了。
朱定耀心思却没放在他身上,只喃喃道:「局势是不对劲,但本王不是指有多坏,而是变化太快了……」
朱常汶一怔。
只觉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朱定耀自言自语一般,解释道:「从荆藩开始,局势变化太快了!」
「荆三子毫无徵兆屈服,襄王莫名其妙自首,辽藩宗室的揭发,更是快的不正常!」
太奇怪了!
从荆藩藩主自焚,朱希忠仓促离去,这才过去多久?
哪怕朱希忠不惜己身,舍命要清算谋逆一案,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料竟然如此之迅速!
东安王入狱丶荆丶襄丶辽相继低头。
他朱定耀招买的苗兵丶聚拢的匪盗,都还没安置好,凭什麽就到了这一步!?
朱常汶疑惑道:「荆三子白捡一个亲王之位,卖了荆藩不是合情合理?」
「形势演变之下,襄藩丶辽藩也别无二选。」
「殿下所指何处?」
朱定耀抿了抿嘴,失去了与这吉藩小辈谋划的兴趣——与他那位刚去世的堂弟比,实在差太多了。
他独自思忖起来。
如朱常汶所言,局势演变,每一步都合情合理。
但不一样的是,每一步都是合情合理的快,几乎没有任何反扑!
唯一一次朱希忠遇刺,还是他派出去的人!
这种巧合……有人出手推波助澜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
谁这麽阴险毒辣?
又是什麽目的?
如今湖广有着权势能量的,可没有几人。
朱定耀看了一眼身前的朱常汶,这小辈的父亲,一直未曾出面吉王?
他旋即摇了摇头,也不对,若是真这样老谋深算,未必需要让自家儿子去顶罪。
朱定耀突然想起前日去世堂弟的至理名言,脑海中灵光一现。
有这个权势的人中,谁能最大获利!
这念一起,朱定耀脑中越发清明,也越发意识到形势危机。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皱眉沉思。
过了好半晌,朱定耀才猛然抬头,看向朱常汶:「你现在能拉起多少人!」
朱常汶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