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燔黍捭豚,治病救人
魏国公府。
徐邦瑞手上紧紧攥着一封信笺,一脸惊叹。
「好!他也知道吏治窳败,他们朱家人难辞其咎!」
竟然遇到了这般能扛事的皇帝,难怪敢让他别找死,不冤,果然不冤!
徐维志则是站在老父身后,急切道:「父亲,这是北直隶加急送来的,海瑞此刻离应天府还有一段,还请早做决断!」
海瑞都快查到头上来了,老父还有心情夸赞皇帝,真让人心急如焚。
徐邦瑞没有理会自家儿子,仍目不转睛看着皇帝的罪己诏。
嘴里喃喃道:「朕心昭然,矢志不渝……好好好!」
「我儿啊,说真的,这股英雄气魄,即便是我,都忍不住心折。」
他实难相信,这是世宗皇帝一脉的种。
此时多少有些明白了,宗祀里留下的那些手札中,祖上徐达跟随太祖时候的心情。
可惜世子爷体会不到这股心情。
徐维志仍是焦急地在身后打转,出声催促道:「父亲,事后再想这些罢,海瑞就要来了,咱们时间不多了!」
北直隶都能探听到,更别说淮安府了。
基本上天使刚过山东,这边就已经提前知道了。
终于,徐邦瑞被自家儿子催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呵斥道:「老子都不急,你急什麽!」
「被人骗去海瑞那里丢了脸,还不长记性,整天想着找回场子,老子都不敢想,你也配!?」
徐维志受了呵斥,欲辩解又止
他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闷声道:「孩儿为了国公府安危考虑。」
徐邦瑞皱眉看着儿子。
几次想动手,可转念想儿子这年纪了,又忍住了。
他冷声道:「决断?要我如何决断?」
「是让你也跟怀宁侯那个蠢货一样,私调兵丁去截杀钦差?」
「还是学那些文官来一出裹挟民意?」
「动动脑子!」
「找死也没有伱这麽急着送上去的。」
「上次吃的亏是不是还不够你长记性!?」
徐维志有些不服气,辩解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徐邦瑞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怒意,沉声道:「坐以待毙?我犯了什麽案?」
「我才回南直隶多久?毙也毙不到我头上!」
回南直隶没多久,好处就捞了小半年,净推他出来顶雷了。
别说犯案,他现在对魏国公府上的各房,都还不能如臂指挥。
徐维志一怔,忍不住道:「父亲,之前私下调动虎贲右卫,就是府上的三房和四房……」
徐邦瑞起身,打断了儿子的话,冷冷道:「对啊,你也知道是三房和四房。」
他意味难明说道:「若是这些人心中有圣上和宗族,才是应该坐以待毙,寿终正寝了。」
这话直白到了极点。
徐维志终于明白了自家父亲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端居稳坐,半点不急。
原来已经准备有所牺牲了!
忍不住身上一寒。
仿佛第一次意识到,父亲是父亲,魏国公是魏国公。
如此轻描淡写地要让家人送死,几乎令他胆寒!
这可不是什麽五服外的远房亲戚,可是实打实的血脉骨肉啊!
旁的不说,某些人不在南直隶的时候,他徐维志依靠的,就是这些叔叔伯伯们,恩情与感情,可不比父亲差!
这就是魏国公的冷酷无情,这就是斗争的腥风血雨!?
徐邦瑞双手笼在袖子里,瞥了一眼难以接受的儿子,轻声道:「陛下说了,徐邦瑞,别找死。」
他转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你也不想你老子找死,对吧?」
……
户部衙门。
南直隶户部尚书曹邦辅面色难看地,将手上的信纸扔进了火盆里。
礼部尚书秦鸣雷坐在下手,静静端坐着。
两双眼睛看着火盆,瞳孔中映照出簇簇火焰,摇曳起舞。
似乎要死死将其上的文字,记在心中一般,目不转睛。
天色昏暗,正好将二人脸色衬得明灭不定。
二人从没想过,经历过嘉靖,隆庆二朝,眼看就要致仕上岸之际,会迎来这种圣君。
这种人物,翻遍青史都罕见,谁曾想破天荒地自己会遇到!
好圣君啊,这不是好圣君,还有谁能是?
这是百姓福祉,大明曙光,以及……对他们而言的,灭顶之灾。
秦鸣雷的摇头叹息,赞叹不已道:「来的路上我推演了好半晌,也没想明白,皇帝是怎麽跟朝官达成的共识。」
这可不是话本,皇帝一声令下,大家就遵照而从。
别说这种有碍名望的事,就是但凡亏一个铜板,皇帝都得被抛到脑后去。
曹邦辅兴致不高,摇摇头:「无非就是威逼利诱。」
「开中法和开海,两块骨头,足够他们啃了。」
「只不过是把人合起伙来,好啃南直隶的肉。」
那些勋贵大员,是不可能心甘情愿挖肉放血,来给皇帝抬轿子的。
必然有所补偿。
按他知道的,张四维父亲是盐商,就在盐商里头宣布支持开中法。
马自强是正好死了爹,趁着这个机会被皇帝夺情了。
还有那些勋贵,纷纷遣人南下,考察海运之事。
林林总总。
总而言之,退赃是退了,却也都得了好处。
只有南直隶这些人,没有得到跟皇帝讨价还价的资格。
这如何不让人恼怒?
秦鸣雷还是忍不住惊叹道:「即便如此,这手腕,也令我难以置信。」
一个个商讨妥协……这哪里是皇帝,分明是宰辅之才!
不要以为力排众议,或者是一一说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没有宰辅之资,根本不可能有这等手腕。
这意味着,如今御座上的那位,是有着宰辅之才,兼皇帝大义的怪物。
曹邦辅皱眉道:「先不说这个,问题是如今该怎麽办?」
皇帝有这种决心,一副不惧事态升级的样子。
那麽南直隶要麽低头,要麽拿出不亚于此的决心。
低头就是割肉,拿出决心就要赌命,这可不好选——徐阶才刚刚赌输了。
秦鸣雷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魏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如今真的闭门谢客了,兵部都没能敲开大门。」
这是在提醒曹邦辅,这两位军头都怂了,那还是别想亮肌肉了。
曹邦辅也叹了口气:「若不是徐阶那个老不死的,咱们如何能落到这个局面。」
本来最多死个徐阶的事情,应天府稍微出点血,也能将海瑞哄回去。
可徐阶为了活命,慌不择路,逼着众人抱团,却让大家越陷越深。
秦鸣雷摇了摇头:「曹尚书,不是咱们,我来南直隶也不久,纵使拿了一些,却也不是多大罪过。」
比起兵部某些人调用弓弩,户部某些人钳制漕粮而言,他秦某人还真就能随时脱身。
曹邦辅一滞。
没好气道:「少用这些话来拿捏我,说吧,究竟什麽意思。」
秦鸣雷点了点头,身子前倾,认真道:「想脱身,先要明白皇帝要什麽!」
「海瑞是为了要咱们的命而来的吗?」
曹邦辅旋即反应过来:「皇帝要钱!」
秦鸣雷点了点头:「南直隶错综复杂,不是来个海瑞就能压服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哪怕换徐阶来也一样!」
曹邦辅顺着秦鸣雷的思路往下想了去。
他思忖道:「既然不准备对南直隶的官制丶域划动手,那麽就不会强要将咱们构陷入狱。」
「比起政局动荡,皇帝应该更希望海瑞抽丝剥茧,将盐政的成果带回去!」
秦鸣雷瞥了一眼到现在还谨慎用词的户部尚书,心里服气。
他接过话头,补充道:「海瑞光是抄盐商的家,现银应该够交差了。」
「如今的重点在于,他在查南直隶,到底产了多少盐,要定今年的税额。」
「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