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从盐商手里回购,也不可能这麽快——盐商家里能囤积一千八百万斤!?
陈栋霍然抬头,盯着常恪跟他身后的掌簿,开口问道:「帐册呢!把帐册拿上来!」
常恪抿了抿嘴:「陈少卿,冬日天干,前些日子起火了,帐册不慎烧毁了。」
陈栋还未开口,一旁的焦泽勃然大怒:「你这狗娘养的,是不是不怕死!」
常恪皱眉看向焦泽,呵斥道:「这位武官慎言,遗失帐册乃是渎职,只罚降官一阶,如何喊打喊杀?」
「再说,这事也还轮不到你一个区区武将来管。」
他呵斥完焦泽,又看向陈栋:「陈少卿,要不要下官再带你转转?」
陈栋缓缓抬起头,盯着常恪,直到看得常恪有些不自在。
这时,突然一名千户纵马直入。
众人纷纷看去。
千户神色焦急,马还未停就翻身下马,连滚带爬,摔出一身皮外伤。
声音惶急道:「少卿!焦将军!小海盐场,草偃盐场丶丁溪盐场等三处,起火了!」
焦泽面色大变。
陈栋惊骇之馀,终于反应过来,盐仓里的盐,都是哪来的了!
恐怕是今年出的盐!
烧了个空架子!把里面本来要卖出去的盐入了库,填补盐仓!
果然还是起火了,他跟海瑞这样声东击西,日夜兼程,都还是迟了一步!
常恪似乎也不知情,面上微微变色。
而后情真意挚,朗声道:「陈少卿,快,咱们去救火!」
说罢,他的便便大腹还抽动了两下,显然是在憋笑。
焦泽捏紧了拳头,生怕忍不住动了手。
别过头去,不看这位转运司副判恶心的模样。
他正要跟陈栋答话,问下一步如何做。
突然看到陈栋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腰间的钢刀。
焦泽下意识要按住,而后福至心灵,不由自主放开了手。
只见陈栋枯瘦的脸上没什麽表情,一把抽出焦泽的钢刀。
在常恪愕然的神色中,缓慢而用力地,插进了他的腰侧中。
一片雪花飘到陈栋眼帘上,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和常恪对视着。
常恪喉咙嗬嗬作响,鲜血从嘴角流出。
陈栋用力转了转手上的钢刀,再送进去半寸。
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本官说了,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要杀你,最多补张文书,你怎麽就不信呢?」
众目睽睽之下,大理寺少卿竟然手刃了一名七品副判官!
所有人都露出骇然之色。
陈栋毫无所觉,他说完一句就松开手,扯过身旁掌簿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他不忘正事,朝焦泽道:「本官现在去官署公堂,劳烦焦副总兵将各个盐场的大使带来。」
而后看着不断哆嗦的掌簿,温和道:「这位掌簿,麻烦将承运泰州盐的盐商,都叫来一下。」
那掌簿牙齿打着哆嗦:「啊……啊?」
陈栋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回官署,焦泽紧随其后。
鹅毛大雪,染白了陈栋的绯袍官服,红白交杂,只留下一个背影。
过了半晌。
掌簿打了个寒颤,终于敢低下头看一眼。
只见地上一片狼藉。
那位副判官正死死睁着眼睛,双手捂着深入的刀刃,浑身抽搐。
掌簿终于如梦方醒。
他回过神,一把拽着副手的衣袖。
面目狰狞吼道:「去!叫盐商来!叫盐商来!」
他再度看了一眼地上鲜血,一句话跃然心头……风饕雪虐杀人夜。
……
翌日晌午,南直隶,应天府。
若是论南直隶哪座府邸最为美观,时人只能回一句各有千秋。
但若是论起雍容华贵,那必然魏国公府独占鳌头。
这一座后世的金陵第一园,在如今,更是当仁不让的南直隶第一府。
虽说占地不大,但毕竟有太祖旧宫丶中山王府邸的加持,贵不可言。
魏国公府坐北朝南,三十馀亩,绿植丶水院丶假山,应有尽有。
门前一副楹联「满引金陵酒,秋风淮水声」,道出了魏国公只关心风月,无心插手政事的洒脱。
正因如此,无论想来此拜码头的官吏,都被拦在这门槛之下。
此时,一夜大雪过去,终于停了,只有天色有些昏暗,地上的积雪都被下人铲了个乾净。
一名老者正在后庭园中,摆弄着一尊假山——这尊假山名唤「仙人峰」,乃是一块整体的太湖石,由工匠雕刻成仙人模样。
侍女在身后,跪坐着替老者煮茶。
恰在这时,管家缓步走到近前,躬身候着。
老者随手挥了挥,侍女们各自退了下去。
管家这时候才有开口道:「老爷,世子去淮安府,被海瑞扣下了。」
老者继续静静摆弄假山上的碎石,一言不发。
管家继续说道:「海瑞说,世子窥伺钦差机密,按律当刺字迁徙。」
「跟世子同行的还有,给事中张焕丶宣城伯的弟弟丶南京国子监祭酒万浩的妻弟等,约莫七八人。」
老者还是置若罔闻。
管家继续道:「另外,昨夜陈栋去了泰州府,将转运司丶几处盐场,都控制住了,期间,转运司副判常恪以烧毁卷宗下狱,不过……听说人实际上已经死了。」
「清晨的时候,海瑞和陈栋,都开始接见盐商,至于所为何事,具体情形得晚间才能知道。」
那老者摆弄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有了动静。
他拍了拍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端起茶壶直接对嘴喝,猛灌一大口,牛嚼牡丹,趁着间隙的时候,随口问道:「谁让世子去的?」
管家躬身道:「各房叔伯跟几位族老之前来找您,您没应,就去找世子了。」
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毛头小子好挑动。
老者咒骂了一句:「这些老不死的,吃了用了,还要人把命搭进去!」
「老子才从京城放回来多久?刚享受到,就想让老子去顶雷。」
「这个爵位就为他们坐的!」
管家不敢接话。
老者转过身,朝管家吩咐道:「去,告诉各房,要我管这事可以,把各房的帐簿交上来,背着我收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否则没门!」
管家躬身应是,表示知道了。
老者一通咒骂,好坏消了气。
撒完气自然得谋划正事。
海瑞这次来巡盐,虽说不是奔着谁来的,但他们这些个子高的,天然就得顶上去。
奈何几次努力交涉,都做了空,就像抛媚眼给瞎子看。
眼下既然都开始控制盐场,接触盐商了,就不能再抱着侥幸之心了。
魏国公徐邦瑞捋了一会胡须,开口道:「我稍后写几封信,你遣人送给徐阶丶李春芳丶还有宣城伯那些人。」
「再带句话给他们,就说……这次来者不善,不妨让两成出去,这案子,就止于万浩罢!」
管家等老者说完,又追问道:「那世子呢?」
徐邦瑞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喝骂道:「万浩堂堂国子监祭酒,一个四品大员!还不够内阁跟海瑞立威吗!?」
「要是还给脸不要脸扣着人不放,别怪我亲自去砸烂了他的巡抚仪仗!」
「一群呆逼。」
徐邦瑞骂骂咧咧,就要赶人。
突然又想起什麽,给人叫回来,嘱咐道:「对了,还有户部尚书曹邦辅,跟他说……」
「那个太监张鲸,不是带着御马监几百号人来上任吗?」
「别给他饷银,让他找王宗沐要去!他那儿粮食多。」
徐邦瑞眼中冷色一闪而逝。
如今内阁实在太不给面子了,要南直隶让多少利明说就是,非要派钦差来扫颜面。
是不是太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区区海瑞,当初办个徐阶都做不到。
如今两淮盐政之事,何止两三个徐阶?
一个区区四品的佥都御史,再是铁面无私又如何,别说给他们这些人都治罪了,见面都得乖乖行大礼。
还治罪,哼……别说海瑞了,张居正亲来,看看他敢不敢动手。
这次两成利已经是很大让步了,若是不愿意,就别怪雷霆手段了。
徐邦瑞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色。
风雨将至——四个字映入脑海。
旋即又摇了摇头,在这南直隶,只有超品能呼风唤雨,还轮不到他海瑞!
点娘限流,过几天才能评论,只能看到自己的
(本章完)